连山先生绘
题识:玲珑皆秋月,甲辰连山。
摘自"庄子网上书院"讲学稿
口述:连山先生
整理:学人
大家早上好!今天徽州地区紫光凌乱,有紫气东来之象。
我们开始这一期庄子课的学习——《天地》。我们在看具体的每一节的时候,不要离开“天地”这两个字。
“天地虽大,其化均也”,能通于天地者,德也;能行于万物者,道也。舍了道和德,必然在天地之间难行难通,不能通则阻遏,难行则固。
每一节不过是反复来印证它,务必要注意,不要把它弄零碎了,以为一节是一个意思。如果一节是一个意思,那就太多个意思了。圣人哪有那么多意思啊?所谓“吾道一以贯之”。
我们要在万殊中体会那一本,这不只是头脑上,或者耳目上,说我懂道理了。人能知一本,则能行得到,是为徵圣,是为体证,是为反身而诚。此谓为己而学。
“尧问许由”这一节,我们讲两次了。
我们把这一节再读一下:
尧问于许由曰:“啮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
许由曰:“殆哉圾乎天下!啮缺之为人也,聪明睿知,给数以敏,其性过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审乎禁过,而不知过之所由生。与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无天,方且本身而异形,方且尊知而火驰,方且为绪使,方且为物絯,方且四顾而物应,方且应众宜,方且与物化而未始有恒,夫何足以配天乎?虽然,有族有祖,可以为众父而不可以为众父父,治乱之率也,北面之祸也,南面之贼也。”
早晨我重读这一节的时候,触目惊心。如果单就这一节的文字来看,仿佛跟我们读书人不交集,但是它却跟自尧舜禹汤之后的人类历史完全交集。
这一节开篇即是,尧问于许由,这个叫啮缺的人可以配天吗?什么样的人才可以配天呢?我们不要马上局限在啮缺这个有姓有名的人身上。
在《论语·为政》中开宗明义“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庄子.天地》开篇也是“人卒虽众,其主君也”。
什么样的人可以为君?可以率天下呢?惟有能原于德而成于天的人。也就是说,若不能天德具备,是没有能力率天下的。《天地》篇从一开篇就没离开这个。这一节不过是继续籍许由、啮缺、王倪、被衣他们就此来讨论什么是政。
后世政治基本上就是能人政治,所有的祸乱庄子都在这一节和盘托出。越到后世,人越是基于一种自私自利的想法,来去讨论所谓的公私,潜意识中想去追逐一种辩解。这种辩解就导致了我们今天所谓的“民主”和“独裁”之争。
严格地说,在庄子这儿,它就成了后世政治的照妖镜。独裁也好,民主也好,都是一种讨巧的便利,试图有一种一劳永逸的政治架构或者政治模式。只要有所谓的政治架构或者模式,其实是人潜意识的一种依赖和图便利。依靠一个人或者是一种政治体系,都是靠不住的。
这里开篇一问“啮缺可以配天乎”,那衡量的标准就是一个,即是不是天德具备?
连山先生书
题识:不能本色自高,巧为翰墨媚世,非自弃乎。甲辰七月,连山。
上次我们讲到此人“乘人而无天”,这五个字注意。人越来越强调所谓的作为人的能力,人越来越开始不认命。
这两天正在流行一个电影叫《哪吒》,大家看了很兴奋,哪吒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在人的自信上来讲,当然是可以这样说的。但是若亢然于这,就会成为问题。天和人从来都不是偶性对立的。若以人天为对立,无论你是选人还是选天,都不过是一端,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不过是为自我的亢奋加油而已。就是把本不可以分的东西分了,然后还充满正义感。可怕就在这儿,它具有巨大的欺骗性。
啮缺的欺骗性就是处处彰显人的能力。也就是说,在两千年前,庄子借着尧和许由讨论的啮缺,即是讨论我们今天这个时代。
这个时代就是“以人受天”、“乘人无天”的时代,人人想出众,人人想具有超能力,人人觉得自己若竞选上了就能为世界带来美好。
所以,世袭也好,内定也好,竞选也好,无非是在玩“乘人而无天”的把戏,从来没有新花样。不过是给不同胃口的人提供成为炮灰的机会。不是政客们故意这样,而是当天下没有“正”的时候,就只剩下正义的外壳了。
一旦“乘人而无天”,必然会导向接下来的种种结果,这就是接下来“方且,方且…”。
郭象说,所谓“方且”就是“方将有所为”,也就是马上就会兑现什么样的东西。“方且”,我们俗语就是“马上”。
“方且本身而异形,方且尊知而火驰。”这两条我们上次讲过了。
这里连续七个“方且”,大家要注意。他最早改变的是什么呢?
以我们己身为根本,这实际上是自私的表现,从而扭曲天下,这就是“本身而异形”。
人类是如何以自身来扭曲天地的呢?就是人类自以为觉醒,或者人类自以为贴个文明的标签,就以为地球甚至整个宇宙都变成了为我们服务的资源提供者。
所以,近一两百年的战争几乎就是人大言不惭地争夺地球或宇宙资源的战争,为石油而战,为水源而战,为空气而战,不惜牺牲亿万万生命。也就是说,国家也好,政治也好,它已经不再是以善护人,以善护人性为天责了,它不过是资源的占有和掠夺者。
这都是“本身而异形”,首先是在人的身上发生变化,人不再是视天地万类为一体,人开始视自己的身体为本,它会导致整个世界的扭曲。
接下来“尊知而火驰”,为了强化自身的存在感、重要性,于是就会追逐更多的知识,成为知识的占有者,成为话语的占有者。
这样他就会有话语权,他就会让那些好像知识少的人觉得自己愚蠢。也就是他替换了人世间的标准,本来人世间是人的人世间,人世间是人性的人世间,宋儒所谓的践形惟肖。所谓人是人的人世间,人是天人不偶的。所谓头圆以象天,脚方以象地,人是天地合体的。《阴符经》所说:“天性人也,人心机也。”
当人们开始本身而异形的时候,那些觉知的人开始提醒人们不可以这样自私,提醒每个人都是具有天性,天性具足的,但是它挡不了人们打开知识的魔盒。一旦开始崇尚所谓的知识,就像是火驰一样,这等于是放火烧山,就不可收拾了。
那么这样下去会是什么结果呢?人不再活在人的天性,人的天乐中,人的快乐感不再来自于生命本身。人们就开始没事找事,以瞎忙为充实,这叫“方且为绪使”。
绪,即是端绪,被各种各样庄子所说的技艺、绪技所劳役,人们就迷失在各种琐碎的事中。圣人也讲事,人本来是任事的,人渴了要去掘井喝,饿了要去耕田。
《古诗源》第一首所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耕田而食,凿井而饮,帝力与我何有哉,帝力与我何有哉。”
这是孟子所说的要有事焉,人没有不做事的,但是绝不是为事所使,不为绪使,绝不是刻意要去学一个什么样的本领。
夫子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人只是不得以去做事。但是我们现在一定是没事找事,找各种各样无谓的事,做的一头劲,这叫为绪使。
我们细想想,大多数人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一分钟安安静静跟自己一块儿待着,泡个茶都心慌慌地想着怎么符合茶道。总是弄个概念,然后去填那个空,这都叫为绪使。为绪使的背后,是人开始离位越位,人变成事的劳役者。
连山先生绘
“方且为物絯”,变成物的劳役者,也就是被事物所劳役。
“絯”即是束缚,人成了奴。逐物迷迹就是“方且为绪使,方且为物絯”。
人疲役奔命于物的来去之间,庄子说“与物相刃相靡”,人被物调度,被物役使,被物劳役。
这个“絯”又通“骇”,一个贵重的东西,获得了就很兴奋,失去了死的心都有,就如那和氏璧,造成了天下要为之争夺。
郭象说“将遂使后世拘牵而制物”,郭象注的这一条相当好。成玄英在疏的时候,“絯,碍也,不能用道以通人,方复仁智以碍物也。
越是用智识去追逐囤积自以为各种各样有用的东西,越是被这些东西阻遏。庄子说,人若不能物物而不物于物,胡能物物?如果没有通物的能力,只是囤积物,只是把自己给堵死了。
所以人与物的关系,是个智力的问题,它涉及到见地。宋代大儒邵康节专门有一篇叫《观物》。
但是对于生命已经残破的人来讲,这个理,你是给他说不明的。所以孔子才说,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 。
这背后是人天德的存亡的问题,一个人若天德不具足,也就是他的乾坤不正常了。每个人都是朗朗乾坤,但是人一旦开始本身而异形的时候,他的乾坤就不全了,有耳朵也听不见了,有眼睛也会有眼无珠。它就构成了人群的层次。
“方且四顾而物应。”成玄英说:“方将顾盼四方,抚安万国,令彼之氓黎,应我之化法。”
这里所谓“四顾而物应”。郭象说:“遂使后世指挥以动物,令应工务。”
也就是人会迷失在越来越多的事物之间,但不以为自己迷失,还以为自己有更大的能力来调度这个世界了。这就是独夫暴君的思维,人会越来越自大,直到崩盘。所以,哪个亡国之君不是亡在自以为搞得定的自大之中。
“方且应众宜”,忙不迭,以忙不迭为充实。
郭象注:“将遂使后世不能忘善而利仁,以应宜也。”
这个“应众宜”就是阿谀天下,执政者不能正,只是阿谀天下。老子说,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这里百姓心,并不是百姓的欲望。
这一条始终是尧跟许由在讨论天下之政治。在古圣先王那儿,政治即是天德,所谓政者正也。所以天子只是善护万民之性,善护人的天性为政治。
我们读《论语》,夫子一生主张王道,王道者何?既不是为权力者服务,也不是为了阿谀百姓。所谓君君臣臣,各正性命,这才是最大的政治。
孔子为什么要对冉求鸣鼓而攻之?冉求作为季氏宰,他没有能帮助季氏增进德行,没有因为他的执政使季氏的政策变得符合天理伦常。能善护万民之人性的取向,才能叫家国平安。无论是单向度地忽悠国富,还是忽悠民强,都未必不是助纣为虐。孟子说,正是因为冉求不能够改其德,只是添其富,所以这都是自弃于孔子的人。
孔子所谓的政治是对万民道德的根本善护,不是我们所想象的能够让国家富强,变成像秦国那样的,孔子不是商鞅。据说这个事之后,冉求就辞职了。
冉求是知耻的,尽管有很大的能力,他知道所取大者是什么。
后世不复如是,所谓的儒生也成了助人敛财的工具而已。但是每个时代总是有杀身成仁的人,总是有铁肩担道义的人,这是人类的种子和光辉不灭的一个实证。只要有人就一定会有人性之光,只是比例的多少而已。
所以这一系列“方且本身而异形,方且尊知而火驰,方且为绪使,方且为物絯,方且四顾而物应,方且应众宜”。
看到的都是后世政治的种种异常。即便是后世家天下,它只要还有天地在,君臣之间还知道共缮那个天德,就有了后世的文明之光,就有了至今不能忘的唐宋气象。
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淹没在乘人而无天的所谓霸气之中了,称之为”黑暗时代“。到了近一两百年,政治就分裂为:要么为资本家权贵服务,要么为所谓的平民服务,这些其实都不着边际。
本文摘自庄子网上书院
讲学稿
关联文章:
先生介绍:
张真,号连山,蒙城移村白果人,客休宁白岳,师武隆萧中胤先生,泾县查济修立书院山长。
庄敬身心,庄严国土。托不得已以养中。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愚者张真愿与诸仁,炮庄发药,自事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