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庄 | 《天地》廿一:夫圣人,鹑居而彀食

文摘   2024-11-24 20:20   安徽  

连山先生绘




摘自"庄子网上书院"讲学稿

口述:连山先生

整理:学人



“封人曰:始也我以女为圣人邪,今然君子也。”这一节仿佛在讨论圣人和君子的差别。

“天生万民,必授之职。多男子而授之职,则何惧之有?”只是顺遂而已。一个人说,我就不喜欢蚂蚁,但不能没有啊!这个世界滋生什么样的东西,不是你能主动的。你可以主动地阻绝自己不生孩子,但你不能阻绝这个世界不生万物。

我住在南方,梅雨季节的时候就会生霉,那你想让它不长霉,你就得勤劳一点,要经常晒。

所谓“多男子而授之职”,让物各得其所。

前两天在竹山书院上课,跟一个学人还在讨论,他说以前特别被一个词迷惑,所谓极简主义和断舍离,就是把极简当成少。屋子里空空荡荡不等于极简了,即便琳琅满目,只要物各有序。

虽然我没有去过台湾和香港,但是常常能看到人家菜市场的图片,各种蔬菜瓜果摆得像花儿一样,那就是简,干净利落。为简而简,只是在数量上简,那是粗暴肤浅的。能让物各就各位,就会无扰,就不会添乱,所谓何惧之有呢?这叫“授之职”。

“富而使人分之,则何事之有?”我们现在就富本身做选择,去讲所谓富好不好的问题,有这样说的吗?有富好、富不好的讲法吗?一旦在富还是不富上做拣择,那几乎就是在弄儿戏。

“富而使人分之”,从来不敢认为钱就是自己的,只是在你这个地方停留一下。就像一条河从你门前过,在有些地方宽一点,有些地方狭窄一点,哪个地方形成一个涡流,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是不妨碍它继续朝前流疏散掉。

《论语》中有:“原思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子曰:‘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原思给孔子做家宰,与之粟九百。原思觉得太多了,不要。孔子说,有什么多的呢,分给邻里乡党就是了。

一个真正内心空净的人,不患外在的多寡,不会以穷达为祸患,也不会去分拣的。不是我们在倡导颜回穷,若我们以为颜回穷才成为孔门高徒的,那这天下穷人多了去了。颜回只是用来表证穷也不能使他变异,所谓贫贱不能移。这样的人才能穷富都奈何不了他,这不就是正常人么。

被穷或者富打出轨了,这都叫不正常,穷的时候汲汲追求富,富的时候汲汲于想到农村去过耕食的日子。这从本质上都是不正常的因素在里面,这是需要反省的。不要陷入到围城的滑稽之中,变成了隔锅饭香,或者各自显摆,这都是有问题的。

这一点上我们看不出孔子跟庄子在遇事上的根本差异,富有什么可怕,分了就是了,则何事之有?没有什么大事。

把它分了还不是像现在这样说,我要做功德,我要把它捐了,留芳名录。我们今天看到满世界的大学,都是某某楼,根本没那个必要。

施于人不忘与不施于人是一样可恶的。

连山先生绘

题识:笔落一时收不住,兴来写菊似涂鸦。拟八大意,甲辰连山。


“夫圣人,鹑居而彀食”,“鹑居”就是像鹌鹑一样居无常处,夫子所谓人们不可以怀居,小人才怀居。

为什么要这样说?从本质处来讲,没有什么是可以居留的,所以不怀居。

在这里为什么说圣人“鹑居而彀食”?

郭象说:“野居而无常处,食必仰母而足。圣人寝处俭薄,譬彼鹌鹑;供膳裁充,方兹鷇鸟。既无心于侈靡,岂有情于滋味乎!”

郭象注的这一条我们可以参考,“既无心于侈靡,岂有情于滋味乎!”不是我们所谓仿佛感觉到的看开了、无挂碍、弄得像活死人一样。

“鸟行而无彰”,鸟从空中飞过是不会留下痕迹的。

成玄英疏:“夫圣人灰心灭智,而与物俱冥,犹如鸟之飞行,无踪迹而可见也。”

我们在看古人的注的时候,容易把我们拉到想象圣人的生活状态,想象什么是灰心灭智,什么叫与物俱冥,这个容易跟我们造成隔阂。

直接看注的时候,不能忘了原文,容易注过了,所谓注是不得已再说两句。

包括我们讲课只是给大家一个提醒,不是什么正解,圣人从来没有正解,正解从来不在嘴巴上。正解只是你能不能活出那个正常样子来,能不能真正地在视听食息中做到平素。

只是平常,圣人之平常只是人本来之平常;我们所说的平常是世俗夹杂之平常,是庸俗的平常。

要注意“庸常”即是平常,“庸”这个字本身极高明而道中庸。圣人也是这个“庸”字,庸俗也是这个字,相上差不多,你从表象上分不出来谁是圣人,谁是庸俗之人。

一样地扫地,一样地吃饭,好像圣人吃饭就跟俗人吃饭吞咽功能不一样了,没有什么不一样。不能看相上,相上没法分凡和圣的。反之,我们有一个基本的检测,越是圣人越不会有圣人相,他会呈现出所谓入乡随俗的众生样子。我们读佛经也能体会到,所谓佛子具有众生相,他不会具有佛像。若见佛像即是见贼,不就是装出来的么?这一章也是在深层次地讲,圣人不会有圣人相的。一旦开始自觉地维护圣人的样子,只剩下皮相了,这是封人对尧的告诫。

所谓“鹑居而彀食”,岂止是鹌鹑是这样,万类都浮游在天地之间,都是野生的,都是居无定所的。

我们能须臾不离的居所,只是我们的身体。我们能装修善护的只是身体的房子,外在的房子根本不是你的,跟你没关系。特别是今天,哪有几个不搬家的呢?跑来跑去在这买一套房子,在那买一栋房子,买了房子空置着,有的人名下几十栋房子,哪个是你的家呢?

唯有圣人呈现出“鹑居而彀食”的样子,不敢以为自己能挣饭吃。所谓“彀食”,是小鸟的食物是老鸟给的啊!你账目上再多的钱,你怎么能以为能养自己呢?物不能自生,也不能自养。但是我们因为自大、自美、自伐、自以为贤,才把这个真相给掩盖了,把自己给忽悠了,以为自己能买得起房子,以为自己能安居。

圣哲所谓的“安居乐业”,无关乎所谓房子。身心不安,住哪儿都不是居所。尹喜所谓“在己无居,形物自著”,圣人们特别强调无居留,人生只是个蘧庐而已。这才是真正的正常,这才是我们需要体贴的地方。所谓的圣人,是真正能恒常的人,老子所谓能知常者,才是明白人,才是有光的人,“知常曰明”。

连山先生绘

题识:昔年负笈参五胡,老大归山卧一丘,与大涤子喝和。甲辰冬,连山。


“夫圣人,鹑居而彀食,鸟行而无彰。”没有任何自美自大的地方,不会因为他的人生给这个世界留了一道划痕。人类与天地共处的良好状态,是以不相害,不相胜,不互伤为基准的。进入文明时代短短五千年就把天地搞得乌七八糟,人沾沾自喜于能改天换地。有何面目再回到祖宗那去啊!

人越觉得自己强大的时候,越有恐慌感。一切圣人都是基于对人自大于所谓文明的反思,而来到这个世间的。这样的人我们称为觉悟者,这样的人不会沆瀣一气地跟着人的自大而喧嚣,只是对人自诩的文明做深层地反思。孔子如此,老子如此,西哲们也是如此,这是圣人们的共同使命,是所有正常人共同的忧怀。

“鸟行而无彰”,不是多么高明的事情,因为鸟飞过去本来就这样,这是一个日用寻常之事。夫子常常会用这样的话“人而不如鸟乎”?人不如鸟的地方在哪?是因为鸟行可以无彰,鸟能知止。人既无度又挥霍,又以仁义的名义残忍着。

前两天在书院遇到朋友跟我聊起了《红楼梦》,说《红梦楼》的主角是黄宗羲的后人,一言以蔽之就是贾雨村啊!《红楼梦》不是说女人、男孩、爱情、梦这些的,深层次是讲一个自以为自己是圣人之徒的人,一旦伪诈了,那这天下只剩下伪诈和粉饰了。贯穿始终的是那个叫贾雨村的人,是满纸的荒唐言,才造成一把辛酸泪,哭都不知道为谁而哭,痛不知道为何而痛,贫乏都不知道自己贫乏。这才是所谓的风月宝鉴、红楼一梦而已,都是寓言。

一切有担当有觉悟的人都是提醒人们伪诈对于正常的伤害,我们自以为是的成功,自以为是的追求正果,导致贪欲泛滥。

不要以为贪权、贪钱是贪,贪仁义礼智信,贪道德,贪有一天能够白日飞升,都是巨贪,都不正常。

面对“鸟行而无彰”这几个字,学人当旋面。

夫子说:“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怎么可以以“我是学庄子的”来浪漫、自大、自美?这是何等的显摆。治庄子也好,治孔子也好,只是能正常的活着。所谓学达性天,只是能进入人的寻常,能够人有个人样,而不仅仅只是有个人形。

这就是人能践形,鸟能践鸟形。

“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闲。”与物皆昌,所谓有道,“春气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宝成”。这就是天下有道,万物各就各位的样子,这就是“与物皆昌”。

当时空不适合生长的时候,到了冬天就开始闭藏。到了冬天还到处冒芽,不是找伤害么?

“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闲。” 这个有道和无道,不涉及太浓的感情褒贬,打个比方就像春夏秋冬。君子务时,你得知道是什么样的时空,能长养人的恰恰是对时空的了知。夫子所谓的不时不食,《阴符经》所谓“食其时,百骸理”。你都得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本质上你就得摆正自己,没有任何能预设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可以虚张声势的东西,没有任何你自以为的有用和无用分别。

所谓“修德就闲”,我们以一个最简单的现象,到了冬天抄着手就没事干了,农事也结束了,到了冬天大家都守藏起来了。

我前一段时间从四川入藏,沿途走访了一些寺庙,见到一些上师。这些词在中土是没有的,在那儿有上师有活佛,在印度有圣人。

前一段时间我在阅读闻中先生的《从大吉岭到克什米尔》一路在喜马拉雅山的南麓,他在一路寻访圣哲。在印度,在藏地,在西方,他都有活人层面的圣哲,这是他们接引人或者传法的言语路径不同。

在中土,没有这样的圣哲,我们要注意,中土的圣哲不以圣哲显,这里面没有根本上的优劣问题。它是个双刃剑,或者以显来接引人,或者以隐来接引人。

我们常说,所谓的密传以显法,所谓的显教有密法,不会是孤绝的。乾和坤、阴和阳不会被切成两半的,只是示现哪一样给你看而已。若真的以上师为所谓上师,那就是居简行简,就着上了。上师也是寻常人,寻常人未必不是上师。在庄子这一段里面就呈现出,真圣人不会有圣人任何外在的可以依持的东西,没有外在能证明这是圣人,没有一个操作标准。

“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闲。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三患莫至,身常无殃,则何辱之有?”

没有什么需要推辞的,夫子所谓无可无不可。竹山书院重启三周年,我给书院定的主题是“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世俗以为圣人应该不能贪、不能多事,潜意识里有一个外在衡量是不是圣人的标准。

平时读两天书,就觉得这个人是高人,那个人是高人,能说出一套套的标准。只要有外在可以依持裁决的标准,都是假标准。

封人之所以说,我以为你是圣人,其实你是君子。君子已经显相了,因为君子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圣人不显相,无可无不可。

这个“无可无不可”不是世俗层面的和稀泥,庄子所谓“呼牛为牛,呼马为马”,宋荣子所谓“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这是深层次有中道之守的体现,是“义之与比”的结果,是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履践。

有一个外在的取舍拣择,这不能,那不能,那是容易操作的,也容易变得伪诈。

一切圣哲强调无择,庄子中有一个人名就叫“北人无择”,就是说没有一个外在标准可以帮助我们选择,没得选。

没得选,该怎么办?是谓直心即道场,人有直面的能力。直面的能力靠什么呢?靠明明德,靠人能践形。

自古书院为什么都以学达性天来界定?这是学人最后的旨归,所谓学达性天就是知道自己的本性所在,知道自己的天命,所谓不知天命,无以为君子。

遇到事自然知道,当行当止,可做可不做,该做该不做,这里面没有外人能建议,没有外在的东西可以帮你把握。到那个时候,所谓圣人,已经飞入寻常百姓家,看不出来了。




本文摘自庄子网上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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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介绍:

张真,号连山,蒙城移村白果人,客休宁白岳,师武隆萧中胤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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