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仇英
摘自"庄子网上书院"讲学稿
口述:连山先生
整理:学人
故天下每每大乱。“每每”即是很频繁,不单行,层出不穷,不会间断,这是“每每”,即是这个乱无止境了,几乎没有不乱的时候了,因为没有不乱的人啊!
没有不乱的人,哪有不乱的天下呢?
我常常说,我们会假想一个太平的盛世,我们会虚张声势地说,我要再活五百年。一个乱人永远不会有太平的时候,即便他的妄想成功,比如他想回到宋朝,他想回到汉唐,你让他回到哪儿都不行。他会带着地狱走的,一个鸟人,一个脏人,他脱不了他的壳,他会永远生活在他的国度中,他永远生活在乱世中,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根本是什么。
一个不知道本末先后的人,怎么能会有平天下的时候呢?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是皆以修身为本。人身不修,讲什么平天下呢?天下怎么是外呢?天下岂外乎?
这“天下”既是我们生活的一个境域,这个生活的境域不仅仅是身体搁置的地方,还有我们灵魂本性搁置的地方。
我们以“身”为国土,每个人都是自己国土的君王,自己乱就是昏君一个,五脏六腑、百骸九窍都不得安宁。
为什么不安呢?罪在于好知。我虽然退了很多群,有些群我依然混迹其间。常常不经意间就看到,各种各样的人挣扎在追求高明的道途之中,所谓“延颈举踵”,你要看到他的不安气息,隔着时空就熏染着你,就是因为好知。
所谓好知,就是想占便宜;不安,他以为有更好的。当你以为有更好的时候,你得知道只有更坏,哪有更好。一个做白日梦的人,你是唤不醒他的。
所以,夫子很清楚这一点,不敢好为人师,礼闻来学,未闻往教。不行束脩,绝不敢随便教人家,教育的根基就在于你得等那真正为自己而学的人。所谓师道尊严,不在于外在地有一个师生关系,而是每一个自寻本尊的人聚在一起的砥砺。
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乱。《胠箧》篇到最后,句句直指。我们若稍稍安定,灵台稍稍空清一点,这话都不用解释。圣人是肝胆相照,圣人跟我们之间,跟万民之间,是不卖关子的,一定是披肝沥胆地希望人能够有光芒朗耀的时候。
所谓“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就是好知,就是猎奇,就是以为好像有更多的东西,他需要囤积贪占,他觉得他知道了更多不知道的东西就是收获,贪得无厌。归根结底都是一个贪,不能安。
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王夫之说,那已知了还求什么呢?问题是哪里是已知的?只有自以为知道的,哪有已知的呢?当我们每天活在“又知道了”的自以为是中,那你还得好吗?你夜以继日地自欺而已。一个靠自欺活着的人,还有什么乐可言。
这里“求其所已知”,诸位知道“已知”是什么吗?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你说我知道,其实不知道。人人都知道好像有良知,人人都知道好像有本性,人人都知道好像有道德,你真的知道吗?你真的知道你是谁吗?你真的知道自己有种吗?这恰恰是劈头一问,这恰恰是我们要追求的已知的部分。
莫向外求,求其本性;莫向外求,求其良知。若你有疑惑,良知知道;若你不能觉,本性可以让你明德,“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自知者明,自诚者明,自明者诚。人但求一个自知,人但求其放心而已。
明 仇英
皆知非其所不善。到处指责,这不善,那里恶。自以为自己是道德的占有者,自以为自己是圣人之徒,举着圣人的旗号,言满是非,祸乱天下。这就是天下好为人师、自诩道德的人。这里面哪里分儒道佛呢?无论你是儒道佛,只要你自诩道德,只要你还在虚张鼓吹道德,都是贼。
只见那些贼头贼脑的人,或者以王莽的名义做贼,或者以盗贼的名义做贼。那些庙堂之上、庙堂之下,都是在切道德这个蛋糕的人。有道者不居,有道的人不会在这个地方出现的,也不会去分那一份奶酪。
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这“已善者”我们每个人都有体贴,你自以为哪是善的,你有没有掂量掂量,你凭什么抉择善恶呢?若你能抉择,圣人还会说“至道无艰,唯嫌拣择”吗?
连《孙子兵法》第一条都说“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若阴与阳对,则没完没了。读《周易》,我们常常把乾坤当成两个去记诵,从此就用乾和坤二元的思维,去看这个世界,然后说是“二生四象”,你才二呢。
乾不在坤外,坤不在元外,乾元、坤元都叫元。不过是“元”以乾显,还是以坤示而已。就像示诸掌,无论是掌背还是掌心,是一个掌。若以为是两个掌,就打到脸上去了,就变成掌掴。
治《周易》的人,若把乾坤当两个看,那还学个什么呢,学到最后都是当两个看。书不是用眼睛读的,不是你能认识字,你就能读书了,不可以不慎戒。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乱。那是要大乱的。
故上悖日月之明。这会看不到日月之光的,只顾自美去了。自己以为自己懂得多,就会光芒四射,就成为亢言者,必然上悖日月之光。
下烁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上面会遮蔽日月之光,下面是把山川之精华烧毁,为什么会烧毁?因为人亢奋,虚火太大,人因为亢奋,亢奋于贤者、道德、知识。即便读过《中庸》的“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也当没读,只是口头禅。不知道圣人要告诫什么,不知道要提醒我们什么,人以各种形式发烧,就会导致天地、四时、山川都失了正性,都错位了。
上悖日月之明,下烁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这三句话,我以前也讲过,人好知客观上也会导致日月无光,山川精华都被我们挖出来烧了,石油、天然气、煤,导致现在过年都不能放鞭炮。
所谓的雾霾,不就导致上悖日月之明了么?无论是客观还是主观,无论是显的还是隐的,我们发现四时天地都错乱了,都是人欲炎炎造成的。不准放炮,当然这是不得已的措施,但是如果仅仅止于不准放炮,这不是治理的办法。
我们今天看到全世界的祸乱,各种精英都在奔波于外治上,添乱的多,敦本的少。人性回归的声音越来越弱,技术解决这些问题的呼声越来越高。所以,覆水难收,人的贪欲一旦跑出去,那基本上没有回头可言了。
明 仇英
喘耎之虫,哪怕是那小毛毛虫软体动物。肖翘之物,像浮游类,带小翅膀的动物,莫不失其性。人一旦失其性就会导致像传染病一样,瘟疫一样,万类都会失其性了。
甚矣夫,好知之乱天下也。太乱了,这个大乱还不是战争,不是核武器,要是核武器一下就结束了。问题是人间不再是那个人间,地球不再是那个地球,宇宙不再是那个宇宙,整个都乱了,是个怪物的丛林,是个充满鬼怪的世界。
自三代以下者是已。从三代以下,日益开始乱了,鸟不鸟,兽不兽,人不人,鬼不鬼。
舍夫种种之民,万物皆种啊!天生万物皆是道种,每个东西都因他而成就,鸟因鸟形鸟性而成就,虫以虫性而成就,人以人性而成就,万物各有道,都走在各自有种、各自发机的路上,这叫“种有几,得水则为继”。
我们知道救赎不在外,得道之路也不在外,上天给每一个生灵预设了成就的路径,这就是《中庸》开篇“率性之谓道”,你沿着你的本性循道而趋,你就走到了人间的正道上。物物皆有道,所以才能格物致知。修道之谓教,这圣人话语犹在耳边,我们仍然置若罔闻。
“种种”二字注意,庄子说“万物以不同形相禅”,横向地看,虽然形状不一样,但都是一个种,都是从一个种化生出万千的世界,十方世界都是由一个东西化生出来的,这在全人类的觉者那都是共性的,哪里还有儒道佛的分别呢?或者上帝的分别呢?上帝说,爱你的仇敌,就是不对立。没有你死我活的对立,只是一个个的化生而已,阴与阳也好,善与恶也好,佛与魔也好,人与狗也好。
而悦夫役役之佞,但人却离了这个种子,离了这个本根,去追逐那“役役”,即是劳役,“佞”是荒诞的自以为是的认知,所谓知识,所谓文字,都已经是外立了,那都是佞,都是荒谬的。
慧能大和尚之所以说“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就是让人能够在种种之中,得其发机。《阴符经》说:“人心机也”,人心正是我们打开这宇宙真相的机关,门就在我们的心那,庄子称为天门,人心是学究天人的玄关处。不能动心忍性,我们就不能窥见这天机,这天机是不分人我宇宙的。
释夫恬淡无为而悦夫啍啍之意,啍啍已乱天下矣!人不能恬淡自安,人就会去追逐“悦”。以什么为悦呢?以啍啍为喜悦。
这“啍啍”就是以己诲人,到处举个道德告诉别人道德多么好,就像我们今天见到很多人说,我们一定要弘扬传统文化,传统文化多么好。很多人捶胸顿足大声疾呼,这么好的文化要堕落了,一定不要毁在我们手里,你以为这是遗产啊,你以为是个紫金钵啊,你以为是祖先传下来的珍珠项链?它不会成在你手里面,也不会毁在你手里面。
人若没有种,所谓的传统文化的美恶跟你一毛的关系都没有。不要以传承儒家、传承道家、传承佛家的文化而自居,这样想都很下作,有什么文化需要你传?老子需要你传?佛陀需要你传?连自己的祖先都传不了你还传佛陀?四代以后都不知道祖先在哪了。
人要有种,不要老说好听的,所谓美言不信。举道德以张目者,鲜有不是贼的。一旦好说道德,一旦好为人师,一旦鬼鬼祟祟或虚张声势大言要传道的人,这都叫“啍啍”。只会造成更大的添乱,世界就毁在自以为能传播道德的人的手里面了。天下的乱,都是那些自以为能指导人类文明进程的人造成的,那些自以为是的专家、学者、道德的贩卖者,这就是《胠箧》,这就是庄子的谆谆告诫。
“啍啍”本来是个好词,庄子为什么要用到这?人是需要有教养的,人也不可以没有老师。但是,这本身也是盗亦有道的反转,人一旦坐实了以为在弘扬道德,道德已经瞬间外化,人就会不可抑制地走在追求外道的路上,那道就不存了。我们要能体贴出《胠箧》这一章庄子深层地警戒,这与他是帮助儒家还是反儒家没有关系,这是大音,所谓大音希声。
《胠箧》这一章我们就此结篇,也不知道讲的啥,啰里啰嗦,再次祝福大家新年好。
本文摘自庄子网上书院
讲学稿
先生介绍:
张真,号连山,蒙城移村白果人,客休宁白岳,师武隆萧中胤先生,泾县查济修立书院山长。
庄敬身心,庄严国土。托不得已以养中。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愚者张真愿与诸仁,炮庄发药,自事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