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庄 | 《天地》廿二：“亚健康”

连山先生绘

题识：白石翁常画此辈，拟之。甲辰，连山。

大家早上好！我们继续《天地》篇。

这一章大家可以根据我们不同的学力来体贴。

世俗所说的天地跟哲人所说的天地又有什么样机用上的不同呢？

所谓“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这大美跟我们旅游所看到的在色相层面上的大美有多少交集？

在下一章《天道》有一句话叫“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这个“大”是不是仅仅指体积上的大呢？

在《德充符》中申屠嘉有一句话“所取大者”何也？“大”这个字在一个有士的时代，它是有光芒的，所以古之人称有德行的人叫大人。天地是黄帝尧舜所共美，这所美者何？正是因为有所谓的共美，所以才没有什么额外的需要我们刻意去做的功业。

“古之王天下者，奚为哉？天地而已矣。”这里天地即是道德之显、之机用。上天垂象，善学者不在这种笼罩之中，他被含蕴着。

不善学者等于是割裂地活在天地之间，成为天地的盗用者，或者外在天地的观察者，或者是评议者，或者讨论者，我们没有能够天地人无缝对接地活着，这才构成了我们的所有的祸患。

我们每天哪里是学庄子呢？是在破执，破各种各样的妄念。《天地》篇从开篇到现在，无所不用其极地破我们的妄念。一个人若玄珠都丢了还不自知，那就只剩下贼光，他的人生就会为追求贼光而活着。

我们读一读历史，多少人被贼光迷了人眼啊！这贼光是通向地狱的大门，是一种引诱，会使人万劫不复。反之，明德之光对于人的指引是上达的，这就是我们今天所要讲到的“去而上仙”，而不会下沉。能上达者清，下沉者浊，这是气的清浊显像而已。

连山先生绘

题识：一枝枯槁支离处，人生不乐伤白头。甲辰十月，连山写。

我们继续看“尧观乎华”这一章。

封人曰：“始也我以汝为圣人耶，今然君子也。天生万民，必授之职。多男子而授之职，则何惧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则何事之有？夫圣人，鹑居而鷇食，鸟行而无彰，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闲，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三患莫至，身常无殃，则何辱之有？”

封人去之，尧随之曰：“请问……”

封人曰：“退已！”

历代注这一条的人，有以为华封人训斥尧者，有以为华封人自不量力者…

总之，基本上都是从情节上来去臆想。读书治学一旦被情绪所勾连、迷妄，人就很难得真。情节只是打比方的需要，只是个寓言，只是个譬喻的需要，因为道理是言语所不能够承载的，言语只是打比方。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没有什么道理可以直言，只是提醒。

封人跟尧的对话，学人要注意不要做优劣来看。我们不是去看一场演出，要身临其境，始终不离，也就是我在。我得在场，那读书才有效。我在场不是作为一个观察者，而是一个亲历者。

这个故事一目了然，它并不是要给大家讲寿、富、多男子的态度问题。

要注意寿、富、多男子，正是因为这是世俗之人所追求的，叫人之所欲，它才构成了人间的三患。

这三个构成了人间的引诱，一旦动念就被引诱。人间的种种苦难，不出这三个字。

最大的是寿，追求长寿。在历史上，犯在“寿”这个字上，不但不寿，反而夭亡的，都是自以为很牛的人，比如秦始皇、汉武帝、唐玄宗。

寿，本身是中性的，是美好的，不否认它是美好的。但是这个美好一旦以美好的象来呈现，作为人追求的一种目标，作为人生的一种取向的时候，它就马上翻脸不认人，变成一个魔头。

在今天，或者是在整个历史上，除了那些君王想长生不老，就是那些所谓想修仙访道妄想长生的人，他就会被宗教吞噬。

宗教本来也无可厚非，宗教也可以成为正念与助缘。但是事实上自有宗教产生以来，毁于宗教的远远多于因宗教而成就者。这些怎能不慎戒呢？

在这里我们要注意，封人对于尧的祝词，是基于尧是觉悟者的基础上来祝福的。对于一个觉悟者，那就无可无不可了。所以在封人那儿，当尧说“辞、辞、辞”的时候，才有后面的对话。

这里不是评判尧的水平问题，而是对于我们每一个学人，我们每一个阶段内心动念处的审视和检测。俗人汲汲于追求这些，反而得不到，会弄巧成拙，会被引诱的。

因此对寿、富、多男子保持慎戒的人，就从人世间世俗世界的欲海中一下子超拔出来，也就是这些东西转成了一部分人的慎戒，这一部分人就是君子。他们有所不为，他们知道当下什么是他们需要的，什么是他不敢，什么是他不需要的。

鲁有男子，夜遇雨，有女子叩门他不开。

女子说：“有什么不敢开呢？柳下惠都可以坐怀不乱，你为什么不敢开门呢？”

这男子说柳下惠可，我不可。知道自己不是柳下惠，做不到像柳下惠那样坐怀不乱，也就是说没有能力管控自己的行为，这个时候就要戒。

人为什么要持戒？我们这样才能窥见宗教为什么要用这个“戒”，才能窥见儒门为什么讲人要有礼。你不能泛泛地说，人都有圣心就都是圣人，它只是个生命的取向，不等于他当下就到。所以人要对当下是个什么样子清晰。

连山先生绘

题识：冬心常画此景。甲辰十月，连山写。

第一个环节，之所以尧会说“多男子则多惧，富则多事，寿则多辱”。正是因为多男子、富和寿，它们还潜意识地构成我们内心觉得是成功或者美好。

一个人如果子嗣多、钱多、还长寿，很显然构成了一个人生成功完满的范例。只要我们内心还觉得这是成功，危险就在了。

学了这一段就觉得以后有人向我们祝福多福、多寿、多男子，我们就可以坦然接受了。这怎么可以呢？

你得知道你是谁啊？

我们得揽镜自照，不能自美到天上去了。也就是说，这一节务必要知道寿、富、多男子的祸患，才会有一天寿、富、多男子归于无物，不构成对于我们生命的搅扰，不构成对我们生命的深层参与。

我们看封人对尧的回应：“始也我以汝为圣人耶”。

圣人就是归于寻常的人，真正的正常了。在人的层面上正常，而不是世俗所谓的正常。世俗所谓的正常，离正常远的很啊！

人之所以要学，就是要从知道自己不正常开始，这才叫知耻。思考自己生而为人，为什么不正常呢？不能成为一个正常人，不能成为一个恒者呢？恒就是恒常，能守所谓的恒道，即是能够在人性的路径中过好每一天，而不至于一不小心就不是人了，那就是不正常。

所以，人得个正常，难啊！

正是因为天下不正常的多了，指鹿为马，以不正常为正常。于是，那少数几个正常的，我们把他们风干高举，变成了牺牲和旗帜，称为圣人。只是用来作为一个狐假虎威的大旗，变成一个外在膜拜，以彰显自己也有信仰的装饰。

有几个膜拜圣人的人，是真的要做圣人呢？真的知道圣人是寻常的呢？无非是在寻常众生中，再找一个分别而已。

好似我现在都在学传统文化了，你还没学；我现在都是圣人的粉丝了，你还是刘德华的粉丝，好像比刘德华的粉丝高明似的。

只是自美而已，粉圣人跟粉郭德纲，你觉得有区别吗？不会有区别的。

这一句，“始也我以汝为圣人耶，今然君子也。”

君子还有拘的地方，有所不为的地方，有戒可持。圣人无戒可持，不会僭越的，所谓“从心所欲而不逾矩”，这才是纯常的状貌。

这世间事哪有一件事是绝不可为的呢？这世间事哪有一件事是绝对正确的呢？我们若不能真正在人性的寻常中来去看，就会和稀泥地说“哎呀，这个世界有能做的，有不能做的”。就会变成二流子，假想自己活得从容了。

从容不是臆想出来的，从容不是以无度为代价的。学不躐等，人生走到哪一境界上，那是随时要揽镜自照的，要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的。否则的话，要么就望文生义冒充圣人，学了两天就以圣人之徒自居了。

连山先生绘

题识：余且得龟托梦元君，虽有至知万人谋之。甲辰，连山。

“天生万民，必授之职。多男子而授之职，则何惧之有？”这句话虽然上次讲过了，我们这次再导入一下。

这“授之职”是个容易的事吗？你以为是拼爹啊？生个孩子就给他找职业工作，这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的。

要注意，这里面封人所说的“授之职”，授个何职？我们必须要在“学”的语境中才能体会，这个职是天职。

韩愈在《师说》中开宗明义说“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若不能志于道，就没有职可言。也就是说，孩子不在于多少，在于能不能干正事。干正事是以有家教和教养为前提的，如此就不用担心，这个孩子是能立起来的。所谓“子不教，父之过”，以成人为最大的教养，不能成人是没有教养可言的，他自然就能有事做，自然就不会慌张的。即便像颜回那样箪食瓢饮，他也有事情做，不需要担心什么。

“富而使人分之，则何事之有？”这里“使人分之”，也是功夫所在，不是随便撒钱。

那么，封人是倒回头说，从多男子到富，这些都好处理。

我们看世间有些人对钱也不是很贪，钱很多了也能够做的很从容；对小孩多和少，他也不动念，多能多应，少能少应，不以无子嗣为悲，也不以多子多孙为有福，这样才会有不惧可言。

但是人很难突破的是“寿”对我们潜意识的引诱。只要“养生”这两个字还在我们脑中阴魂不散，人就是无主的人。

你看看朋友圈，只要他还天天在那儿显摆健康最重要，他就很难健康地活着，他就终身活在健康地威压之中，终身“亚健康”。

得不到健康就叫“亚”啊！永远在健康之下被挤压着。

真正的健康，健康不会鼓出来挤压我们的，生死不再对人有挤压。刻意去健康，就说明生死时刻还对他有挤压，永远带着健康的镣铐。

我们要知道封人对寿这一条的导语，这很重要。“仁者寿”，寿者，只能针对圣人，不能针对俗人的。俗人讲寿就会变贪，寿就变成伤害，不管你是王公大臣还是贩夫走卒，只要你还存着想寿的念头，就很难逃脱寿对你的伤害。

先生介绍：

张真，号连山，蒙城移村白果人，客休宁白岳，师武隆萧中胤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