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庄 | 《胠箧》十二:俗惑于辩

文摘   文化   2024-04-18 17:23   安徽  

明 仇英





摘自"庄子网上书院"讲学稿

口述:连山先生

整理:学人



《胠箧》篇接近尾声,“胠箧”这个名字本身就充满了譬喻和暗指,从旁边把箱子偷偷地打开。

司马彪说:“从旁面开叫胠。”所谓旁面即是旁门。世俗的学者,多半是从或者儒家或者道家的预设上去分析,这种分析的结果就是或者以为庄子诋毁圣人、诋毁儒家,或是帮庄子说话,认为庄子是故意的,看起来是诋毁,其实是从另一个方向去推崇儒家,叫阴抑阳助,这些都是想多了。

治学的人最大的忌讳就是舍种种而悦啍啍,就是《胠箧》的最后几句。我们要想一想《胠箧》这一章,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作结,从“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开宗明义,大家都是为这些盗贼做准备而已,我们就要问为什么呢?带着“庄子想告诉我们什么”这个问题去阅读全文,最后你发现他峰回路转,把方向导到了“甚矣,夫好知之乱天下也”这个点上去了。

为什么把问题归结在“好知”上?真正的好知是什么样?学者,学其所不能学也,真正的好知是舜的“好问而好察迩言”。反之,就会出现三代以下的这种乱象,乱象即是外在地去追求所谓的高明和道德,就会造成舍种种、悦役役,释恬淡、悦啍啍。

一旦人追逐啍啍必乱天下,这“啍啍”是什么呢?这是今年开年后每个人需要直面的问题,这也许是庄子网上书院讲学的意义所在。也就是说,大家不是来想了解庄子讲什么的,也不是带着儒家我不喜欢、道家我喜欢,这样自以为是的心,要知道你没有资格做所谓的评判者。

一个人连参与都不能,你评判什么呢?

只是外在地空嘴说“儒道佛”,这是人们常说的中国文化的三个支柱,要知道你这样说是可以的,若你真的这样想就是无知。文化离开人都不存在,哪里还有所谓的儒道佛呢?都是标签而已。

明 仇英


所谓有人此有土,人是有种之人,此谓种民。我们要试问“种”何在啊?今年我跟田老师给大家写的春联“种籽得高松”,人皆有种。

庄子说:“种有几。”没有种,人只是一堆肉了。那个种是个什么?我们称为元神元气,那一点乾元的东西,所以离开种没有民啊!这是开年跟诸位要聊的一个方向,我们具体来看今天要讲的《胠箧》篇的文本。

上一次我们从“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我们把上半节讲了。每次我们稍微叠加一点,方便大家过渡。

当知“至德之世”不在遥远的古代,在文字的表述上可以呈现出仿佛是遥远的古代。学人要始终体会在无古今中撞见圣人,聆听圣人的教诲。若还带着一种时间的先验,我们就会变成仰望膜拜圣人的人,就会对远古的至德之世、远古的轴心时代心生敬仰,这种敬仰马上就会转成“胠箧”,就被盗了。我们就变成了膜拜者,再次被异化就会是迷信者,他就是食古不化的人,这就是“独不知至德之世”。

“独不知”,难道你不知道有至德之世吗?这是双关一问,不见独者不得知。

接下来举十二帝,“十二”是饱满之数,是个年数,一年十二个月,是运行的。

“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这是《老子》里的一句话,于是大家都说庄子的学问是从老子那过来的,你可以这样说,不能坐实了这样认为,圣人是互证的。所有圣人的学问都是从自性中来,只是自觉而已,觉则明,没有可以横向传递的学问,也没有可以横向传递的文化。

我们今天虚张声势地说,我们要传承文化,我们不能把优秀的传统文化弄丢了。你知道不知道什么叫优秀啊?一个人不可以如此自大,这种虚张声势只是自粉而已,一张嘴就知道外行。有什么要传承的?如果连你都没有,“子独不见”,还传承个什么?子若独见,那将与诸圣同其同。

庄子引用老子这句话是讲,人若不安,则必外在追逐各种高明、逐灵逐圣、逐佛逐道逐仙,追求所谓的道德,摒弃所谓的罪恶,追逐所谓的仁义,都是听起来好听,其实都是添乱的。

明 仇英


我昨天在读《汉书·货殖传》,有一节可以跟这节相互生发,《货殖传》说:

故《易》曰“后以财成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此之谓也。《管子》云,古之四民不得杂处。士相与言仁义于闲宴,工柑与议技巧于官府,商相与语财利于市井,农相与谋稼穑于田野,朝夕从事,不见异物而迁焉。故其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子弟之学不劳而能,各安其居而乐其业,甘其食而美其服,虽见奇丽纷华,非其所习,辟犹戎狄之与于越,不相入矣。是以欲寡而事节,财足而不争。于是在民上者,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故民有耻而且敬,贵义而贱利。此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不严而治之大略也。

班固在写《货殖传》的时候,依然还能够知道三代之治贵在人能安,各安其所安。他引用管子的话“士农工商不杂处”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不往来。读书人跟读书人在一块,就叫“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陶渊明也是这样。这个不是禁锢,而是任何一个人天赋予他自我的性情,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去经商的,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去务农的。

《论语》中樊迟问稼,夫子说,问老农。这言语的背后都是人要能自安,你要知道你的位阶在哪儿。但现在已经完全没有边界了,大街上走的都是充满各种各样想巧和各种欲望的人,整天想着撞大运,结果一年一年还是空落落的。读书人不安心读书,种田人不安心种田,士农工商已经完全混杂到一块了。看起来都变成商人,但是很多人没有那个能力啊!就会造成天下恐慌、人心大乱,没有安居,没有乐业。不能安居,不能乐业,那就食不甘、服不美。有钱人也郁闷,没钱人也焦躁,总之他就呈现出这个社会集体无意识的焦躁症。真的很少有人能在那安心地写字,安心地喝杯茶了。

昨天有个邻居来我们家拜年,看到一架古琴,就问:你古琴多少级啊?我说:老先生以后看到古琴,不要问人家有多少级。因为他是搞体育的,以竞技心为心。

弹古琴,你就弹呗,整天想你能过几级;画画,你就画呗,整天想着你能过几级,这就是大人对孩子的要求,其实都是被那些商人忽悠的。弹琴、画画跟有多少级有什么关系呢?除了被人骗钱,还能干啥呢?这就造成被各种高明不高明的骗子引诱,人人就慌乱在这个世间。因此我们在读圣人的东西的时候,要注意不是文字造成我们跟圣人之间的障碍,而是我们自以为是的俗情。

庄子专门有一篇叫《缮性》,开篇即是人若以俗情俗思去修学,以试图恢复自己的本性,那是不可能的。千学万学都是从自我刳心开始的,你要在自我刳心中得见光明。

所有人的敌人都不在外,若以为敌在外,那么友也在外,道也在外,德也在外,就会堕落到外立其德上面去,一动念就开始向外追逐。这是需要慎之又慎的事,一旦向外追逐就不再是直道而行。

所以,班固说“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者,尽在于此。

明 仇英


人一旦外逐,就会导致所谓“延颈举踵”去追逐自以为的高明—某所有贤者,赢粮而趣之,就会背着粮食向那跑。“趣”有趋向,被自己的兴趣、趋向所带走。自己成为是非的判断者,我认为这对,我认为那错,我认为这高明,我认为那低档。我们一不小心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就要想想谁给你的这个胆子。正是因为人们都背着粮食追逐所谓的贤者,才导致人间各种各样的悲剧和惨烈,叫“内弃其亲而外去其主之事”,所有的背叛都开始了,不过是给自己一个高明的理由而已。背井离乡、抛弃妻子要去修道,外去其主,背叛国家,背叛自己的主人,背叛自己的主业。

足迹接乎诸侯之境,在春秋战国的时候,路上走的都是背井离乡的人,都是别家去国的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疲于奔命的人。

车轨结乎千里之外,则是上好知之过也。这个“上”即是在上位者,上行下效。到了三代以下,已经圣人不配位了,王者不配位,圣人不在其位,整个乱了,这个时候圣人就会隐。

隐在哪呢?隐在俗相之中。圣人混迹于贩夫走卒之间,若不是顶门具眼的人,你根本不知道谁是圣人。反之,就有装圣人的人填补那个圣位,口说道德,演示仁义,举着替天行道的大旗,到处诲人不倦、好为人师,因为他能说道德、会说道德,他就能成为老师,可以在人世间获得利益。很多人靠赞美道德而上位而活着,这就叫“啍啍”。而真正的圣人混迹于市井,不着相,不立宗,就被替换了,这就叫“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连圣人名相也都被窃了。天下所以大乱,是因为不再各就各位了,我们根本分不清了。

上诚好知而无道,则天下大乱矣。乱到了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标准了,你用的所有标准都被他替换了。

何以知其然耶?我们要在这里看到庄子的悲情。

夫弓弩、毕弋、机变之知多,则鸟乱于上矣。先用弓,后用弩,弓弩、毕弋是捕鸟的器具,越造越高明。捕鸟的器具越造越高明,鸟性跟着应对就越来越狡猾。用今天的话说,因为人造成鸟都不能鸟了。哇,好可怜啊!鸟都不能成为鸟了,鸟都变得机灵鬼怪。

这世界万物之间是互相应的,所谓“弯刀对瓢切菜”,人因为自身而搭配相应的世界,这就是庄子为什么说只有宇泰定者,才能见人,所谓“人见其人,物见其物”。若宇泰不定,必是人不见人,物不见物,见的都是什么呢?都是鬼啊!所以很多人见鬼,活见鬼,因为他差不多已经在那个位置上了。

对于那些经常能见鬼的人来说,若他还不能自省,就像一个人生病会头痛脑热有症状的,见鬼是你的症状,结果不但不自己解决,还到处找巫婆神汉替你解决,那就是送死,那就把自己送到鬼窟里去了。一个小流氓欺负你,你找另一个小流氓来帮你,那从此你就没有正常日子过了,人怎么能愚蠢到那个地步呢?

明 仇英


钩饵、罔罟、罾笱之知多,则鱼乱于水矣。钓鱼还是一条条的,等到钩子越来越先进,鱼饵越来越引诱,从钓到网,捕鱼的设备越来越高明,鱼的躲避能力越来越强。我们今天看在海里捕鱼,大鱼小鱼都捕下来了,而鱼越来越难捕了。越是我们追逐技术的更迭,我们觉得更方便了,越是可能陷入困境,最终导致东海西海南海都要政府以政令的形式禁捕。

三代可不是这样,那个时候打猎,天上的老鹰如果没有开始捕兔子的时候,人们是不能到山林打猎的。人跟这个自然的交集是顺时的,是有节的。动物界不是随时互相间都在厮杀的,很多动物要冬眠休憩的。只有人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欲望从来不熄灭,越来越张,于是人鼓捣出一种理论叫“进化论”,叫“发展史”。追求进步进步再进步,这都是美言,这种所谓进步观,搭配的一定是加速度的堕落,不会是你一厢情愿的。哪有利和害分开的时候呢?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鸟乱于上”“鱼乱于水”,你以为真的是在讲鱼和鸟吗?都是讲人啊!人造成鸟不鸟、鱼不鱼,天上地下都乱了。那人还能安吗?很显然,若鸟也乱、鱼也乱,人就没得安可言,不安就不乐,不乐就没得活,生不如死。如果你住在一个四处邻居都混乱的地方,你觉得你能住下去吗?这一段类似于“厕足而垫之,致黄泉,人尚有用乎?”这一段类似于我们站在地上,把四面的地都挖到了黄泉,那人还有地方站吗?犹如一个大树的根四面都被切掉了。若四邻不安,你安在哪呢?

削格、罗落、罝罘之知多,则兽乱于泽矣。逮动物的各种器具越来越高明,如果狮子有足够的制造工具的能力,它就会把能所有能捕杀的猎物都捕杀了,都抓起来关库房里去了,那这狮子家族必须覆灭。幸亏动物世界的智力还不够,只有饿的时候才去捕猎,不饿的时候,就消磨时光。蟒蛇吃一顿饱餐,它会好几个月不动。这都是天性,也是天理。人基于一种智巧就敢无法无天了,人若敢无法无天,天就敢让你知道什么叫大法。老子说,代大匠斫,未有不伤手者。所谓“人作孽不可活”,这是先觉对后来者的告诫。

知诈渐毒、颉滑坚白、解垢同异之变多,则俗惑于辩矣。这些文字各个的注本都有注,网上书院讲课的时候,能省略就省略,书上有的东西可以自己去查。

“知诈”,“知”就是聪明智巧,人们只要动用聪明智巧就开始狡诈。正常的时候,知是存的,用不着。等到开始动思维、想点子的时候,就是想坑人的时候,想取诈的时候。坑人没有不坑己的。

“渐毒、颉滑、坚白、解垢”都是专有词,人的思绪越来越乱。所谓“坚白同异”是公孙龙、惠施常有的思辨,今天我们把它称为一种逻辑。作为单独的学科,那无可厚非。但是我们得知道,有些学问是对人无益的,只对学科有益。那么它会造成“俗惑于辩”,人们就迷惑在各种各样的概念名相言辩之中,我们今天称为人就会被洗脑。现在我们几乎从生下来就活在各种洗脑中,我们每一天被各种东西一遍一遍洗,还洗不净。我们睁眼闭眼,即便不识字,听广播看电视,其实都被各种各样的思潮洗脑,所以今天人想正常的活着,那真是万难啊!

人类自诩文明时代到来的时候,其实就是洗脑时代的到来,就是洗脑。上下五千年最大的进步就是洗脑的方式进步了,终于到了人们习惯被洗的结果上来。我们在社会上看到,无论是欣欣然被洗还是拒绝被洗的人,都在被洗中,逃不了被洗脑的命运。所以,圣人才叹息说,我所说甚易知甚易行,人却不能知不能行。何以知其然耶?因为这社会洗脑来得太快了。





本文摘自庄子网上书院

讲学稿




先生介绍:

张真,号连山,蒙城移村白果人,客休宁白岳,师武隆萧中胤先生,泾县查济修立书院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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