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庄 | 《天地》十:其心之出,有物采之

文摘   2024-08-15 16:20   安徽  

连山先生绘

题识:见明此有此照寂之叶,虚实荣枯亦真亦幻 此天机之动也。

甲辰,连山。





摘自"庄子网上书院"讲学稿

口述:连山先生

整理:学人



日常生活中,我们常常能听到所谓的“随喜”“随缘”“随成”,即是能随。随的是什么呢?入其乡随其俗,它在世间显对人的尊重,对人的配合。严格地说,能随的只是天性、天理、良知。

能随良知者,才叫随喜;随人情绪流转,免不了就变成乡愿,免不了变成阿谀,甚至于会堕落成纵容。真正能素逝,能随者,是有准则的。唯有夫子能随,唯有夫子时之圣也。唯有夫子知什么时候当行,什么时候当止,什么时候当可,什么时候当不可。他不再以外在的功利或者个人的喜好,作为判断标准了,就叫“耻通于事”。

一般人以通于世事为通达、为能人,真正在事上玩得转的人未必不是乡愿者。一个素逝之人,是不能以在世间能不能干事,能不能通事作为检测的。所谓“天之君子,人之小人”,真正合天的人未必在人间混得转。当年苏轼在惠州,朝云说:“苏学士一肚子不合时宜。”即是知他不通于事。哪个圣人合时宜呢?可以说,古往今来的圣人皆以不合时宜来显于世间。佛陀如是,耶和华如是,孔孟老庄无不如是。这里要注意“耻通于事”。

什么准则呢?该立于何处呢?“立之本原而知通于神”,这两句话是互证。只有立之本原的人,才有素逝可言。所谓如如不动,即是天行健。唯君子止于至善,才能行于世间,而不至于异化为非人。福祸穷达,无益损乎其真。寿夭穷通,健康也好,长寿也好,短命也好,都不是检测一个人是不是能随顺天命,是不是王德之人的标准。由此可知,我们的俗念多么可恶。听说谁四五十岁走了,就以为人家修行不好。听说人家吃肉,就以为人家修行不好。谁给你这样的胆子啊?人得慎言。

哪里才是我们立足之处,本原何在?立之本原一定会呈现出“知通于神”。

这里“知通于神”正好应对“耻通于事”,我们若以为能来事,都能搞得定叫通神,那么一定会转为追逐所谓的神通。人一旦胆怯了,恐惧心生了,修行是为了寻求更大的外援,寻找更大的力量,寻找更大的“黑帮”来帮助自己,就会寻找所谓的神通。他发现在地里干活好辛苦,如果有神通,喝一口水往地里一吐就可以变成金子。

为什么说凡有神通都是虚妄?为什么说人一旦追神通就会着魔?那是巨大的贪欲作为一种动力的,那不是君子坦荡荡。少私寡欲的人不会有这样的念头的。所谓能直面惨淡人生的人,能率性而行的人,他不会动那个念头的。

连山先生绘

题识:湖爱湖上山,山爱山下湖;而我亦爱我,苍然在画图。

觉浪游西湖句,连山,甲辰。


真正的“知通于神”才寻常,就是立本者,他会有觉知,他深怀敬畏和不敢。所以夫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夫子所罕言,敬鬼神而远之,正是他立于本原的表现,他不会随便动那念头,他不会想试图去走捷径。一般的学人学一段时间就汲汲于求成,想验证自己是不是有道了,这些都是动机不纯的表现,这就是我们需要继续学的地方。这是君子潔矩之道的最重要的一个地方的落实,如何清洁自己的身心,才有可能成为一个“漻乎其清”的人。

庄子说:“虚静、恬淡、寂寞、无为也。”这是一个人学究天人的一个征相。我在竹山书院“济美讲堂”的梁上就写了这几句,所谓虚静、恬淡、寂寞、无为也,这是天地之本。

“故其德广”,这才是德广的表现。唯有德广之人能立本,能素逝,能晏然体逝,能循天行而尽。君子以自强不息,这是天行健的表达。即是君子能任天命,不敢违。这个天命并不在外,若舍己而外求所谓的天命天性,即是逐外道。道教里所谓“人定胜天”,即是从天性人也,天人一体来去说的。并不是从天人割裂来去说人定胜天的。我们在见到人定胜天这句话的时候,你就要知道它要讲的是“天与人不相胜也”,它要消解的是世俗上对于天和人的分割。离开人去讲天就会落空,会着于迷信。

下面这句也与此相关,“其心之出,有物采之”。这是心物不离的,我们一边说,吾心即宇宙。宇宙是个啥?宇宙即是物了,我们平时讲心是空落落的。学佛好讲空性,空性从来不孤存。那些愚蠢者、打妄念者才会说,我是以空性跟你们讲课、讲佛法,这终究是骗子。心若没出的时候,所谓未发之谓中,显中状,但“中”是不空不有。只是未发,不落在空有上,也不落在材与不材上,这才是中。

若以中为无,以发为有,这可以是世俗上的言语方式,但不能当真。金石有声,未发就叫无声。不考不鸣,就像钟,一敲就会响。在没有敲的时候,音声是有还是没有呢?它不是着在空上的。如果没有,为什么会敲出声响呢?这就是为什么苏轼讲古琴,若音声在弦上,为什么它不响?若音声在手上,为什么伸手它不响?讲得都是因缘际会,讲得都是一切现象都是因缘的结果。庄子说,因是因非,因非因是;庄子说,彼是莫偶;庄子说,亦因是也。这都在《齐物论》中来讨论这个问题。即是讲物的时候,其实是在讲因缘。

连山先生绘

题识:浮游于万物之祖。甲辰,连山。


只要“心出”就有物来接他,就像钟声一出就会有钟来作为一个载体的。所谓“有物采之”,“采”这个字用得特别神妙。“采”有祈使的作用,不考不鸣就是采。“采”即是不定,“采色不定”。物采而后出,钟叩而后鸣,玄波而后有声,学而后不固。人不可以无学,学则有“采”的运行了。

这种“采”类似于霍金说的大爆炸,我们读过《时间简史》都知道。为什么凭空会有一个爆炸?就是有物采之。从来没有新鲜的玩意,不管他是以物理名义、科学的名义,还是什么。自古以来,只是不同国家的人以不同的身份,以不同的言语系统,来讲他庶几触到的东西。那个东西从来没有新鲜过。我们觉得新鲜是因为我们被当下的因缘所左右了,我们才会误以为有发展、有突破、有创新。其实还是那个老样子,没有什么新玩意。你得知道没有什么新玩意,才能与时俱化,才能日新又新。

这里“新”是无敢设的“新”,《大学》说,日新又新,不离一之间,只是素逝而已。素逝的呈现即是日新又新。“其心之出,有物采之。”即呈现出新出来了。我们所有的行为都是“心之出”的表达,我们怎敢不慎言慎行呢?

“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形生只是道德之显而已,道德不在形和生之外。你长得样子、你的行为皆是道德之外显,这是庄子说的“其唯道德之乡乎”,哪有额外的材与不材呢?根本不存在你有选的可能,你若以为你有得选。比如,我学老庄孔孟没有用,你若真的做这个念想,一定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因为你想多了,你可以这样想,即便圣人不断地提醒你这样想是妄念,是有问题的,但是人真的这样想的时候,已经被他的“心之出”、被他的欲望采走了。

所谓“心之出”就被物采,为什么佛魔就在一念间?即是在看被什么东西采。要在那本源处慎戒,而不是在结果处慎戒。俗人是在结果上慎戒,比如有权力的人收人贿赂的时候很隐蔽,哪有不被人发现的呢?即便你有能力搞定了锦衣卫,搞定了监察机构,你也瞒不了天和鬼,还是被发现了。

一个人若动了不该动的念头,就被采了,不是被人采就是被鬼采。

庄子说:“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为不善乎幽闲之中者,鬼得而诛之。”能不被人诛,也不被鬼诛杀,其唯道德之乡乎?离了真正的道德作为我们居所、作为我们在人间乘载的工具,所谓乘道德而浮游,让我们在人间能够走来走去的交通工具只是道德。不要以为是你买的车,那是假象。真正的让我们运行,从生到死过一趟的,只是道德。人若不乘道德的舟车就回不来了,不知道送到哪去了。佛教所说的轮回,就在那个绞杀中来回被绞杀,就是因为没有乘道德,他误以为有捷径走。这两句其实是在导向一个点。

连山先生绘

题识:乍明乍暗时。甲辰,连山。


“形非道不生”,任何有形的东西皆是道之显,道之显形。中国的文字是象形,你怎么能以为只是像某个虫或者某个马呢?文字即是道之象形,文字有形是载道,所谓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道没有形,以文字来显,所谓强名之曰道。文字虽然可以载道,但文字本身不等同于道。若你以为文字重要,若你以为经典重要,若你以为书很宝贝、很有能量,你会被物采了,会着在文字上去。终身求道,反为文字欺骗,这就是文字障。

对一个以识字读书来证道的人来讲,不能过了文字关,必为文字所欺。我们常说,要能把文字的义理转为性命的义理。这个时候就会脱落文字,教外别传。慧能所谓的不立文字,与你识不识字没关系,只是不要被文字所着了。你不是立在文字上,你是立在本原上。我们见天下多少人显摆文字,显摆他读过多少书,能写能背能引用别人的注,这些都是小技能,不是大理。

《天地》开篇三节为能言大理者言,什么样的人是可以言大理的呢?子知尔丑,始可以言大理。你必须得知道自己丑,知道自己丑还有什么可以显摆呢?不敢自美,不敢自显,不敢自功自用,这差不多算是耳朵打开了。你只要还自美,就是在材与不材上选,还以为自己有材。只要你以为自己美,就是在材与不材之间选项。

《山木》篇最后一节紧扣这一篇的主题,选不选,有得选没得选,将关乎到人在人世间的福祸。《山木》这一篇又被称为庄子的“除患之术”和“不死之道”,因为我们刚刚讲过那一篇,就拿这两篇互注一下。

“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怎么证明你是活着呢?很多人活得看不见人,那是因为他的明德不亮。德不形但是德却亮,德会让一个生命有光彩。“鸢飞鱼跃”“天光朗耀”“言其上下察也”,一个真正能够秉乘道德的人,一个行住坐卧须臾不离道德之显的人,就是明德明亮的人,就是有生命活着的人,算是生人,否则的话,就是活死人,老百姓称为行尸走肉。正常人才能叫有生命的人,叫生民。所谓“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有物有则”即是道德之用,这“有物有则”就是夫子对颜回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昨天,我到山东博物馆看鲁荒王墓,他有现在仅存王者的冠冕——九旒冕。中国的王和皇帝都会加冠,前面会垂个像帘子一样的东西,那个是用来表法的,就是表非礼勿视。两面有两个塞耳朵的,表充耳不闻。什么样的人是王者?有天德王德之人,这样的人能非礼勿视、充耳不闻的。

“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我们有人形,物有物形,皆是道之显,非道不生。凡是生都要有德,万物皆有天德、皆有天性,此谓性德。天性天德是使这一物成为这一物的最原始的存在,让松树长成松树,让萝卜长成萝卜的原始动力,即是性德。否则的话,就会乱性。“生非德不明”,即是明德之显,生是明德之机用。明德明亮了,万物都会灿然。

连山先生绘

题识:花须连夜发,七夕日写,连山。


“存形穷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只有王德之人,才能存形穷生。这个“存形穷生”即是养生之道,《养生主》说唯有“缘督以为经”的人,才能保身,才能全生,才能养亲,才能尽年,即是“存形穷生”。唯圣人能存存,一是皆以孝悌为本,孝的基本点就是存形。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不敢毁伤”就是存形。

唯有明德明道者能存形,否则的话,会把这一身弄没有的。有人说,杀身成仁的人是不是不孝呢?这里不可以着实,它只是打比方。所谓存性以存形显,所谓存道以善养善物为显,不是绝对地说我们的身体不损伤就是孝了。这是用来感通的,人要想能安住在这个世界,不论有道无道,所谓颠沛必于是、造次必于是者,能够在无道之世还能存,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皆是道德之行的表现,皆是能够秉乘道德的表现。

这里“存形穷生,立德明道”,前面有“执德之谓纪”,能立德的人一定是有纪的人。有纪即是有自我的约束,即是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会虚张声势,这才叫能立。我们在治学的时候,要前后能够体证,这才是互察。所谓“执德之谓纪,德成之谓立,循于道之谓备”,看起来反复变换语言,都没有说其它的事。

非王德者邪!”这就是王者啊!人在须臾不离看似渊静的道德中,就会呈现出生命的浩大勃然之状。“荡荡乎!忽然出,勃然动,而万物从之乎!”那些真正内圣外王的人为什么有如此的感召,万物都愿意跟着?当年舜耕于历山,山中的野兽都会来帮忙。这种不是神通和能力,而是一种感召,万物皆出于机,入于机,万物皆有对于机的感通。

《列子》中有鸥鹭忘机,一动念它就能感知到。一念善千里之外应之,当知道这个勾连天下、包裹八荒的,就是那个渊静的东西,那个寂寞恬淡的东西,那个生命的状态能够“渊乎”“漻乎”就会有鸢飞鱼跃,就会有“勃然动”“万物从”的华光呈现。吕祖有诗“这个这个,谁能堪破,堪破这个,鸢飞鱼跃”,都是指怒而飞的样子。

“此谓王德之人”,这就是王德之人,他会呈现出生命应有的力量,他会有朗耀之光的。

“视乎冥冥,听乎无声。”视和听,都不可以用外在的东西捕捉他。“冥冥”,是有物还是无物呢?

“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用眼睛和耳朵能够捕捉的还是外在的,是物之残也,不是物之精。那个惟精惟一的东西,是不可以假任何外在的工具的。庄子说:“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在《山木》篇有市南宜僚与鲁侯谈“建德之国”的问题。所谓的大光明之所,没有舟车可以到,也没有世间的粮草可以储备,能够“刳形去皮,洒心去欲”就到了,讲得就是这个。

所谓“冥冥”和“无声”皆不是外显的层面,真正的修行我们说的向内,既不是你能想得到的自我,俗人说的向内,依然是外。凡是跟外对应对偶的内,都是外。内是不分内外。“冥冥之中”“无声之中”,不关乎到听闻到的东西,不关乎看得着看不着的问题。尽管视野上看不到叫“冥冥”,依然能叫“晓”。“晓”即是拂晓,能见光。听不着的无声,和都在。发而中节即是和,都能应声而至就是和。所谓观世音菩萨应声而至,应机而发即是应声而至,一切都是灿然就叫和。各正性命就叫和,人该干嘛干嘛就是和。不该干嘛不干嘛,也是和。




本文摘自庄子网上书院

讲学稿




先生介绍:

张真,号连山,蒙城移村白果人,客休宁白岳,师武隆萧中胤先生,泾县查济修立书院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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