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庄 | 《天地》十五:异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文摘   2024-09-14 15:54   安徽  

连山先生绘

题识:月影竹婆娑。甲辰,连山。




摘自"庄子网上书院"讲学稿

口述:连山先生

整理:学人



“登乎昆仑之丘”,这是极高。

“赤水之北”“昆仑之丘”,我们在世间可经验的纵横关系就出现了;“赤水之北”说明南也在,接下来是“ 南望”,形成一个横向地南北关系。

“昆仑之丘”形成高下的关系,形而下的物质最高的点,就是“昆仑之丘”。“而南望”,这个最高点表人生的最高点。

《山海经》说:“昆仑之虚,非仁羿莫能上冈之岩。”太高了,只有像后羿这样可以射日的人,才能爬上去。后羿能爬上去,而后羿在《山海经》中是被杀掉的,他能射掉九个太阳,仿佛他能主宰光明,但这个人又超自大。

文明或者光明这一词,本身就具有圣俗二谛。在世俗的生活中,文明当然是善大美好的。在所有的先哲那,他们不会随便用这个词的。

我很小的时候读历史,就被一个问题困扰了,说人类进入奴隶社会,从此进入文明社会。这不是神经嘛!怎么会是这样的表述呢?开始人压迫人了,结果显文明相了。直到后来,学校组织大扫除,我才释怀了。原来言语在人世间是用来粉饰的,不是用来导向真理的。卫生间就有一个最干净的名字就叫“卫生间”。老百姓不像有文化的人这样,老百姓叫它厕所,那是个偏的地方。越到后来越是这样的地方,用最干净的名字来指称它,里面使用的器具都叫洁具,好奇怪。

人在追逐文化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就走向了美言和自欺,现在的相机都叫美颜相机了。明知道自己长得不漂亮,照出来一看就很美,好满足啊!我这么大的年纪,都不能免俗。人与人之间差别在于,有的人还有怵然为戒的能力,大多数人已经习以为常了。

连山先生绘

题识:秋雁年年犹图南。甲辰八月,连山拟古。


“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这已经到了现象界的最高点。

“而南望”,凡是在圣哲那出现“南”,都是主光明,所谓鲲鹏图南。爬到那个最高点上,南望,还归,这是登高能知下的表现。我们一般人在这会亢奋,这一条不像郭注那样,好高忘远忘反。黄帝还知道回来,尽管如此,已经丢了。也就是说,人只要一生外逐之心,就必然丢了。

“遗其玄珠”,“遗”是遗失,丢了他的玄珠。以人为例,任何人以有人形生在这个世间,从第一声啼哭、吃第一口奶或者第一次睁眼看世界,玄珠就已经遗失了。人是成长在遗失玄珠的过程中的,越走越丢。

接下来就构成两种人生取向,一种是他忽然觉知到自己丢了,比如孔子十五志于学,觉知到玄珠越埋越深,从此知道转向,寻找自己生命中的玄珠为终极智慧,这就叫能治学了。这叫若一志,不会有第二个志向了,不会泛滥于自己的志向,一会要做这,一会要做那。

俗人志向很多,常立志,这些志都是可以二的志,都不是若一志。凡是可以二的志,严格地说都是逐物,都不是志 ,因为志不会有两个的。人若真的立志,千万人只是若一志,不会有两个的。

另一拨人就会走上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玄珠丢了,还以为自己获取了越来越多的宝藏,他会外逐宝藏,外逐所谓的珠玉。这里的着眼点是“南望,还归”,真正的登高南望还知道有光明之所,接下来靠的就不是脚力,靠的是旋归。

《山木》篇中有“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

“南越有邑焉,名为建德之国”,市南宜僚与鲁君的对话,说建德之国很遥远,而我没有舟车怎么办呢?市南子说,不需要外在的舟车,你能够“刳形去皮,洒心去欲”就是舟车。

君子有潔矩之道,潔矩之道就是抵达那个光明之所的舟车,就是能够寻我们丢失的玄珠的路径。这里主题已经点明,黄帝尚且遗其玄珠,何况今天我们同学《庄子》的人。只是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不知道的人就不用说了。这不知道的人,就是夫子所说的中人以下者,老子所说的下士,“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因此,作为一个人开始为自我的觉知而学习,为所谓的性命而学习,那么你就不要指望别人都能理解你。你同学也好,你爱人也好,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也好,不理解你是正常的。不理解你,你也不要自大;不理解你,你也不要觉得被冷落了。

必须得知道自己终究要取什么,如申徒嘉对郑子产所说的,“先生之门,固有执政焉如此哉?”我们在这终究为什么而来?所取者何?不要以道与世亢,不要以为我们还知道修道呢!我们还知道自己的玄珠丢了,然后你们还不知道,就看不起人家,这叫以道与世亢。

若如此,只能反证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丢了啥!你自以为寻玄珠就超越了一般人,有出众的想法,你以为自己知道寻玄珠就出众了,这是根本不知道玄珠何在?你也得不到。只不过是进入另一种形式的愚痴。

连山先生绘

题识:秋籁何须琴。甲辰,连山。


“使知索之而不得”,之所以叫玄珠,是因为它不是一颗你可以经验的珠子,你可以经验的所有宝贝都不是它。我们看“珠”这个字,就以为是珠光宝气的,如果你这样想就要听听庄子讲话了,道在屎溺,什么在屎溺?玄珠。道在稊稗,无不是。

对一个真正有寻玄珠自觉的人,靠自以为是的智力是得不到的。所谓的智力只能造成向外的追逐和掩盖,会越跑越远,会不自觉地假想一种玄珠的样子,会自我迷雾的。

就像修道的人,会假想一种道的果位,甚至会假想一种有道的相貌和标准,然后把自己朝那个套子里面装,就成了一个伪道的人,就叫伪道学。这里面动念即乖,只要以为有个玄珠可以寻,有个道可以修,鲜有不着魔的。

《道德经》开篇“道可道,非常道”,不是说可以说的道都不是常道,只要道还作为可以表述的念头和文字,可以作为一种方向,都可能把你导到逐外道的方向上去。多少人以想出众为修道啊!已经失常了,此谓非常道。

从治学的第一念开始,只要还暗藏想出众的想法,就必然会被带偏。总之,你会为自己最终走向偏路提供助缘。人是物类相召的,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就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我们要对自己保持慎戒,否则的话,你会自我创造幻觉的。

“使知索之而不得”,不能看了就过去了,这是要反身而诚的,要想想自己到底动了多大的伎俩在所谓的修学和修身上。

每个人都是设身处地过来的,从不知道什么是国学,突然听闻学国学好,可以“长宜子孙”,然后就去学国学了,这动机就有问题。

不妨碍你去学,未来有一天你的反省能力强了,这个最初不良的动机也不会干扰你。但必须得知道什么样的动机是不良的,否则的话会夹生。没什么动机是纯良的,一念一起就会出现乖张的状态。人只要一显形就会走偏路,真正的德不会显形的。它给我们提醒,对我们所作所为都不能自大、自满、自功、自伐。

不要以为哪个地方做对了,深怀不敢和慎戒,才有可能庶几中道。这是我反反复复线上线下都在说的,不是不给你希望,而是你不可以给自己任何放纵的可能。因此,才有可能闻过则喜;否则,只要还存一念自我粉饰的伎俩,就会成为一个终极阻隔,所谓终隔一尘都是天壤之别。

“知”即是最大的难以觉察的尘埃。庄子说,愚则道,要打掉一切我们有可能外显的智慧。

常见有些人说,我们要善于内观,要观察我们的情绪。

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什么为参照在观察呢?

我们不否认内观这一法门,但是之所以要内观,就是要警惕那个莫名其妙的我的参与。不是看着疼痛来了又去了,麻烦来了又去了,情绪来了又去了。

你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

不是法门有问题,而是我们自省的能力不够,才被自以为知的东西钻了空子。它是“知索不得”的。

连山先生绘

题识:但畅笔耳。甲辰八月,连山。


“使离朱索之而不得”,离朱主两眼察察。离朱主火,显光明相,南方是离朱。

这里要着眼!为什么使离朱这样一个眼睛极好的人也寻不到?蛛丝马迹都逃不过眼睛,不等于有见地。眼尖未尝不是察察, 察察不等于内观,所以靠离朱之目也看不到。

之所以叫玄珠,是不会显相的。外在的光,只能照有相的东西。若不是心有光,依靠外光,无上的东西是照不到的。

《中庸》说:“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我们只要在治学的向度上没有调过来,就会以亢奋的心、勤劳的态度走向真正率性的悖反。俗人会误以为率性就是撒野,他会走向率性的悖反。

真正的率性是不离天命,循天命而行,恰恰是放逐掉所有自以为是的主动性。只有循道而趋,才不会落在俗念上的主动和被动上,积极和消极上。

我们在世俗中常常能听到,你是学庄子啊!要小心消极呀!这说明他根本不知道谁是庄子,也不知道消极是什么。

要知道人是没有办法以自我为标准,去防止什么是积极和消极的。也就是说,你每天怕消极也都不妨碍你消极,你每天想积极也未必能积极。

你怎么能以亢奋为积极呢?对于世俗来说,这些都是词汇而已,他是不能感通的。

这里即便有离朱之目也得不到,因为你只要以为能得到就得不到,你设想它是一种外在的存在就得不到。这里黄帝使知、离朱、吃诟为什么都得不到?就是因为这些人都在帮黄帝外寻一个玄珠,这里面暗指逐外道。一旦逐外道,永远得不到。得不到,说明还没有废掉;一旦逐外道,得不到还自以为得到了,就叫着魔。

“使吃诟索之而不得也”,“吃诟”是指口才。所谓口吃,是到底口才好还是不好呢?双关。

吃,吃进去。这个字本身无论是简体还是繁体都很有意思。

繁体是“口”和“契”,言语能契合,这叫“喫”。

简体是“口”和“乞”。

一个是与心契,一个是向外求。这可能是古今之差别吧!

口吃这个词,一个是说的多,一个是啰嗦、无效。口吃的日常表现就是重复,说话磕磕巴巴。

“诟”,尘垢,言语都构成了一种尘垢,构成一种累积,构成一种阻挡。能说会道,辩才无碍,不等于明心见性。我们见很多修行人,只是修到会说。他还自以为是的说,理我都明白,怎么就实践不出来,这就是吃诟的表现。只是被你吞吃了,哪里是明白了呢?只是鹦鹉学舌而已。

言得到,即行得到,治学自反身而诚始,自诚而已矣。

诚,就是“言”和“成”,由言语起,最后到大成的时候已经言无言了。言语脱落,就变成大成,此所谓“诚者,成也”。

我们治学是从自诚开始的,所谓自诚即不自欺。千学万学,为了不自欺而学习。而现在的治学,读了这经读那经,是为了说给别人看的。这些都是越学越自欺,越学越显摆,越学越成吃诟。吃诟所知是不能得的,即便能纵说横说,十三经倒背如流,都没有用。

连山先生绘

题识:佐羊肉最美物。甲辰中秋前,连山。


“乃使象罔。”

郭象注:“象罔即真。”

象罔为什么是真呢?象罔即是玄同,不着有,不着无。

宋儒注:“象则非无。”“象”就已经有相可言了,不再是无了,已经是发了。所谓大象无形,象即是形。“罔”则非有,“象”仿佛是有,显无。象罔,不着有,不着无,也不着非有非无。

《道德经》:“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玄”字本身就是不着有不着无的,不着不有不无,即显有又显无,这叫同出而异名,这叫玄同。玄同,与我们说看起来一样是没关系的;大同,与我们说看起来一样是没关系的。着于形象的能够落在思辨上的同,都是死同,同则不继。

所谓的民主、多元,都是假同,是世俗层面的同。真正的大同是玄同,能玄同才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才能知道什么是万殊一本,才能体会到“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才能够去包容这个不同的世界,才能够不贱门隶、不贱贪污,才能够体会到为什么夫子赞叹尧“光被四表,格于上下”。

“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即是纵横都在它的包裹之内,他不会妄分优劣的。这是一个人识大体的表现,这是一个人纯常的表现。生命纯常的表现即是象罔,此所谓真。

使象罔,象罔就得,并没有“索之”的过程了。在这里的表述没有“使象罔索之而得”,没得索,当下即到,是为时中。当你找到象罔的时候,你就到了,所谓象罔即是不着相。

我们怎样才能有人形而不着人相,只有不着人相者是为能践形者,我们才能够对得起人身、人相、人皮。

孟子说:“唯有圣人能践形。”只有能践形的人,才能与神同在,才能活得惟妙惟肖,才能真的活出一个人的气象来。这里面有和无是互反的,一般世俗人说不着相,就开始与自己的人形为敌。只有活出一个人样来,才是不着人相。很多人活的样子,一点人样子都没有了,鬼头鬼脑的。

什么样才叫活出人样子呢?能够各正性命,能够在家、在己、在国,能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中不越位,能格正自己,能克己复礼者,是为有人样,是为能践形,是为玄珠不失之人。

到这里,真正的光明气象,真正的玄珠的珠光就会朗耀我们。鸢飞鱼跃,那个生命的华光就会朗照天下。

所谓象罔得之,黄帝曰:“异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金刚经》说“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是为象罔得之。

我们读到这,不要说怎样才能找到象罔,吃喝拉撒、洒扫进退,人世间的种种日用皆是我们涉事进身的功夫,皆是象罔。

一个人扫地也好,焚香也好,点茶也好,乘田委吏也好,杀猪宰羊也好,你能在这一事中格正自己,这一事即是我们得玄珠的象罔。

所谓人能任事而不着于事,以扫地为扫地,以画画为画画,努力要成为画家,即便后来卖了很多画,也与画画不交涉,只是个干活的人,被事所任的人。

人不能任事,那么我们就不能以这一事为象罔。

三百六十行皆是象罔得珠的途径,能如是乎?




本文摘自庄子网上书院

讲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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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介绍:

张真,号连山,蒙城移村白果人,客休宁白岳,师武隆萧中胤先生,泾县查济修立书院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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