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山先生绘
题识:欲觉闻晨钟,杜诗。
甲辰,连山。
摘自"庄子网上书院"讲学稿
口述:连山先生
整理:学人
“冥冥之中,独见晓焉”,一下又拆除掉我们自以为的黑暗,以为是无光至暗处,但它却有能呈现出光亮的拂晓,就仿佛有光。
冥冥仿佛很混沌,但是仿佛又很清晰,就叫晓,所谓破晓。每句话都要反向击破我们试图要给它的总结。
一个“晓”字就把我们假想的“冥冥”破掉了。破晓,破那个冥境。我们以为是黎明前的黑暗,其实是有光的。破掉所有我们以为可以掌控的东西,以为可以借鉴的东西。
“无声之中,独闻和焉”。那么这里面“晓”未必是有形状可见,“和”未必是有音声可持。《中庸》说:“发而中节谓之和。”
早晨太阳在东方,中午的太阳到了顶上,下午到了西山,这都叫和。它不越位,每个节点都到,我们从这个节气到那个节气,应时而到,就叫“和”。在音乐中叫和声,无论什么样的音乐,它只要互相之间没有谁跳出来,形成一个韵律的东西,不抢也不滞,它就叫和。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所谓致中和的状态,即是万类无论是成毁败空,皆在它应有的节度中。能顺着走就叫和,顺着什么走呢?顺着道流。随顺天命,它背后始终有一个东西在,叫“素逝”。
能跟着那个大、逝、远、反的东西,跟着我们无法看到、听到,却不断带着我们走的这样一个类似于裹挟着时空的波流。而这个和,实际上是听不到的,那为什么说“无声之中,独闻和焉”?
连山先生绘
这里的“和”,就不是用耳朵来闻听的了,这时候把五官都下掉了。庖丁是如何和的?官知止而神欲行。
我们在这个世界中是用可以觉知的器官来跟这个世界和万物打交道的,这些都是很粗糙的体验。惟精惟一的体验,不在于物质对物质的触摸。
“无声之中,独闻和焉”,不是耳朵能听见的了,耳朵这时候是要关闭的,塞其兑,解其纷。在物的层面使用官能,都是粗糙的,都是不可以依持的。但是不是轻慢它,它是世俗层面如蘧庐一样的存在,它是一时的需要。
什么是蘧庐?就是我们出门住旅馆,它不是家,它只是临时一住。我们要活在这个有形有状色相的时空中,这是物对物的关系,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肉身,我们其实就是一个物体、一个东西。我们喝茶时就是和茶打交道,读书和书打交道,这是显出来的打交道,实际并不是这个肉身和它打交道。
我们看书,你以为是眼睛在看吗?什么叫思啊?“田”字下面放个“心”,是借眼睛这个器官,看书上文字印的这个东西,但实际上不是它俩在交流,而是有一个冥冥和无声的东西在交流。眼睛在看,看的是物之粗。但是有另一个东西在启动,这个东西就是“晓”。就是看着看着,突然明白了。明白了什么?明白了不是一开始就是识字。我们认得字,应该是第一眼看就明白了,但真正的明白在哪?不在文字中,不在眼睛中。
有一不识字的人叫慧能,听人诵经,一闻即悟。诵经的人没有悟,他悟了,这叫见晓。这个见晓可以咐嘱形容,没法说是一个怎么样的状态,总之与我们可以经验的东西都无关。这叫脱落形骸,得鱼忘筌。
“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什么是深之又深?夫子说,一以贯之。所谓贯穿、贯彻,所谓明彻,触到底。所谓“又深”,叫无尽,没有一个底可以抵达。无止境往里走,也就是“振于无竟,寓诸无竟”。所谓无竟,就是我们常人总以为有一个结果,有个究竟,其实没有。俗人以为有个生有个死,其实没有,一切都不过是显和隐的流变。
我们看到这个竹叶,它是有吗?拿火一烧,它就什么都没有了,它是没有了吗?它不是没有,它是变成灰了,变成另一个物种了,名相什么都变了,我们看到的是流变。夏天放一杯水,放几天它就干了,它流变为气了,弥漫在时空中。在空中一凝结又变成雨了,温度一低又变成冰,到底是水还是冰。水是水,冰是冰,是两个名相。水、气、冰,变成三个东西,到底是三个东西还是一个东西呢?所以周易说,含三为一。这“三”就表万物了,我们看到的万物,不过是一个东西的不断流变。它牵扯着我们的情感,没有什么东西是你的,没有什么东西是你可以弄丢的,它都恒在这个时空之中,又叫“深之又深而能物焉”。
“神之又神,而能精焉。”这里精和物对举,所以这一节主要是从道的渊和清来讲的。所谓渊就是深不可测,所谓清就是能透进万物来呈现。这一节是讲万物的化身都与那个不可说,但是又在的东西有关,就叫道。它能成物,但我们在任何物里面又找不到它,所谓深之又深。只有明白这个,你才可以跟物打交道。这个能物,即是道化成物,又指能格物,能使用它。圣人的学说,落到根本点上,就是我们跟物的交集关系。
在《大学》里就叫“致知在格物”,《大学》到了格物这一点上,实际是一个旋转点,是个枢纽中心。到了“致知在格物”,又从“物格而后致知”导回去了。在物这个字上,叠一下,就成了那个门轴。
因为讲道,没有道可讲。一说学道,就立即落到物上去了。没有物你讲什么道呢?一个有道的人恰恰是与物打交道时,呈现出的那种轻松感。所以,有道的人可以有很多钱,但是钱伤不了他;有道的人可以没有钱,没有钱也伤不了他,这叫能御。
有人问孔子,执御乎?执射乎?夫子说,执御。什么叫执御呢?我们来到人间,重要是学“执御”的功夫,御就是驾车。所谓车就是载。我们的身体就是载我们的车,你首先能驾驭得了自己吗?如果不能驾驭自己,就不是一个好司机。人生搞得七荤八素,撞得头破血流,就是因为我们没有开好自己的车,然后不能跟你接触的任何物从容地打交道。上学追逐名牌,考不上名牌大学就不想活了。人各有所长,不要横向比。这就是为什么阳明先生科考落榜了,其他同学落榜了很难过,只有他没有什么反应。他朋友问他,你落榜了怎么没有羞愧感呢?阳明当时二十岁,说:“这有什么羞愧的,人以不及第为耻,我以不及第而动心为耻。”
我们在二十多岁想什么呢?
连山先生绘
一个人有光,有朗照日月的生命状态,不是白来的。他一开始就有对自己决然的、清晰的认知。他的荣辱观跟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们以获取不到想贪的东西为耻辱,他们以动念想贪就耻辱。
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考上考不上是常事,考不上有什么可以耻辱的。若以考不上为耻辱,这才叫耻辱。最近也是刚高考过,我觉得这句话可以给广大青年提气。君子以什么为耻?以不道德为耻,以不能明德为耻。生而不能明德,就等于白生了。生非德不明,明德是每一个活人的终极目标,他关乎到你到底是活着还是活死人。否则的话,就是行尸走肉。
“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合一块就是精神。任何一物,只要显形,就有它的神。不要说没有生命的东西就没有神,怎么可能呢?古代画家绘画也是取神。我们在博物馆看到任何一个器物,之所以觉得好,是因为它有神气。我们看一个非常壮美的建筑,像故宫、晋祠,它有神气。我们现在看一些被吹出来的很有名的建筑,有鬼气,完全像是妖魔鬼怪住的洞府,要么就有戾气。
总之任何一物一有形状,就有它应有的生命气象。这个生命未必是我们狭义上讲的这个生命,是它会有一个契机跟我们触见。就像我们到超市去买一个玻璃杯,为什么要挑来挑去?你说挑好看的,你如何判断它好看。你恰恰在判断它的气息是不是跟你相投,它会有神的。任何一物让我们能触到的那个神、那个气息,就是精,合称精神。
凡物皆有精粗,从粗上来看,就是色身。我们一个人在那一站,你的身体发肤都叫粗。你不要说你皮肤长得细嫩,再细都是粗,因为道之粗,就是形状;道之精,就是精神。一个人他的灵魂,他的道德,是他精的部分。这个精不是以物质来显的,精不可以数数,精是没法量化的,但是只要是物就能量化。不管多小,只要有质料就能称量,它就有体积、重量、大小。
物之精粗,物之精神,都深藏在使这一物的所以然中。我们看到竹子之所以成为竹子,就是有一个我们难以名状的东西在导引着它。每一年新发的竹子都会长成竹子的样子,仿佛有个模具一样。我们从现象背后看到一个理,一定是有一个理始终在注入它。否则长着长着可能就长成胡萝卜了。为什么不会长成胡萝卜?是什么始终在导引着它?为什么它不会走错路?不会一个叶子长着长着忘记怎么长了。那些先哲们看到它背后的东西,而我们常从表面的相上去认知它,这个形状叫竹子,这个形状叫杯子,但是我们没有触到它所以然的部分,我们是在然上做一个名相上的界定。
本文摘自庄子网上书院
讲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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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介绍:
张真,号连山,蒙城移村白果人,客休宁白岳,师武隆萧中胤先生,泾县查济修立书院山长。
庄敬身心,庄严国土。托不得已以养中。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愚者张真愿与诸仁,炮庄发药,自事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