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娘
虞江水
（源自2024-12-13西施眼）
父亲患上老年痴呆，老娘整整照顾了他8年，父亲两年前走了，按理老娘和父亲相差10岁，只有77岁，她本可以享清福了。老娘身体一直健壮，那怕是寒冬季节，也是一条单裤，上身只穿一件毛衣。但没有了父亲，老娘越来越沉默寡言，身体越来越消瘦，我让她与我们一起生活，她一再拒绝，说，那里已经住了40年，习惯了，舍不得，她要给我们种蔬菜，养家禽，让我们吃得放心。
好大一个菜园子，种上不同季节的蔬菜，碧绿，圆润，吃上一口，清脆香甜糯滋滋，满满的幸福感，有娘真好。
父亲身体不好，母亲一直是家里的主劳力，在我的记忆中，她身不高体不重，看似柔弱，却有一副压不垮的腰，种田割稻挑谷担，样样不比全劳力差。生产队交公粮，她用独轮车拉上4大麻袋的稻谷，送到3公里外的粮站，能多记几个工分；回来的路上，又带来一车草皮泥，用来喂猪，积肥，能多分几斤粮食。她要强，那时候她最多的一句话是：不能让人家看不起。她养育了我们三个儿女，为了这个承诺，吃的苦，流的汗，经受的委屈和磨难，都无法用文字来形容，她是村里最勤劳的“劳动模范”。
1982年，父亲承包了村里20多亩的低洼田，用来养鱼，做塘埂的重任又落在我母亲的肩上，她不分昼夜，每天肩挑手扛，用4个月时间筑起了高1米宽2米的堤坝，第2年3月份，把鱼苗放入塘里，才松了口气。这仅仅是一个开端，要想养好鱼，肥料又是关键，于是开始养鸭，又挑起粪桶担，挨家挨户收集人粪料，经过发酵，当有机肥。这样年复一年，母亲不知道挑断了多少扁担，用坏了多少粪桶，而娘的腰板一直挺着。她为了不让我们担忧，总是报喜不报忧，默默地承受着所有的苦。草鱼喜爱吃鲜嫩的草，每天母亲总要割上两大担投喂，看着一条条大草鱼，肚子吃得圆鼓鼓的，母亲总是露出甜甜的笑。多年后，母亲对我说，去割草，她最怕蛇，每次到水沟里去割草，她总是要跪下来拜拜，让它们不要伤害她。
我记忆犹新，那年4月份，天气闷热，父亲没有给鱼塘及时放水增氧，十几斤的草鱼都泛白了，母亲划着小船，拼命地划，尽量增加水的含氧量，看到一条鱼，她就跳下水，抱起鱼，给它们做人工呼吸，这次失误，损失了三千多斤鱼，母亲整天闷闷不乐，大病了一场，她说，整整养了三年，看它们一点点大起来的啊。
娘在鱼塘里拼搏了30年，她做的全是粗活，累活，脏活，风里来，雨里去，从来没有一句怨言，她的一只手严重变形，疼起来眼泪就会往下流，她是那么的坚强，尽量让我们做子女的不担心，偷偷吃点止痛片。她总是牵挂着我们，今年五月，我肾结石，疼得难受，这时的母亲只能拄着拐杖走路了，她走到我床边，要给我敲背，我不让，她说，你是我的肉，娘给你敲敲，就不疼了，果真，娘给我敲了几分钟，缓和了，不疼了，她笑了，这是娘对我的恩赐，我感激，我幸福，她用瘦弱的身躯，依然为我遮风挡雨。
娘在娘舅家住了一段时间，我每次去看望她，她就说，娘老了，做不动了，以后得靠你们自己了，你的身体要好好保养，不要让我担心。听到这些，我的心好酸好痛，她为我们子女无怨无悔，付出了一生，操劳了一生，自己却老了，依旧为我们操心。龙年伊始，我终于把娘接回家里。
娘走路不再风风火火，瘦弱的身躯，腰越来越弯了，我深感愧疚，尽量给她做些可口的饭菜，让她多吃点，增强营养，恢复健康。娘习惯了她的生活方式，她的脸始终带着歉意的表情。两三个月一起生活，娘精神多了，话也多了，与我们的交流沟通也频繁了，我似乎也有点成就感。到了盛夏季节，娘的胃口明显减小了，身体也虚弱，尽管还能自理，这下把我急了，娘说，大热天，她会“止夏”，吃不下东西，天气凉了，就好了，她年年是这样的。我执意送她去医院。
娘到了医院，说是走不了，我在娘面前蹲了下来，想背她进去，她不让，说背着会疼，这时，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娘抱着我的情景，顺手抱起娘，就走。这一抱，把我的心都抱碎了，娘好轻，已瘦成这个样子了，我的眼里顿时噙满了泪水。娘住院，有一天，我有急事，出去了一趟，过了一个多小时后，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是娘的声音，娘让我事情办好，到病房里来，说完就挂了电话，我急匆匆到了病房，笑着对娘说，你怎么记住了我的电话？我好开心。娘一脸羞涩，低声对我说，她尿床了。我一边安慰，一边抱起娘，到卫生间给她清洗干净。打这以后，娘坚决要出院了。
回到家，娘的行动越来越不方便了，再也起不了床，大小便失禁，我每次抱着她到卫生间清洗，她的表情总是一脸的自责，还出现抵触的情绪，拍着我的背，嘴里一直说，儿子，真对不起你！我说，妈，这是我应该做的，你生了我，养育了我，这恩情永远报答不完的，你只要一天天好起来，就是我们的福。娘看着我，点着头，眼睛里始终淌着泪。
中秋节，一家人欢聚一堂，开开心心，娘的脸上也带着欢欣和喜悦，女儿对奶奶说，下午煮绿豆汤给你喝，娘点点头。吃好中饭，我对娘说，家里闹热，都陪着你，我先去医院配点药，马上回来。娘用手示意我去吧。下午2点多，我回到家，来到娘的床前，给她喂了点水，守在她身边。坐了十几分钟，娘开始喘气了，我意识到情况不妙，给她捏捏手，按摩按摩胸，娘一直看看我，脸上是那么的慈祥，慢慢地，她合上了双眼，安详地走了，我一下子跪在娘的面前，大声喊：娘，对不起！
处理好娘的后事，小妹把我叫到旁边，对我说，这是妈三年前给我存的一张存单，里面有10万元钱，说是我遇到困难的时候，好给我派上用场。我惊呆了，妈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件事呀，我的脑海一片空白，那一刻，我泪如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