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掰老茭白

文摘   2025-01-20 06:24   浙江  

不掰老茭白

周光荣
转载《诸暨日报》20250117

走路时在田边沟沿,常有一丛丛一溜溜,甚至一片片茭白映入眼帘,茭白衣衫凝绿,碧青而修长,丰满又内敛;茭白肉质细嫩,百搭随炒。但成熟期短,今天看到可以收割了,明后天去掰就老了,茭白会青青一身,嚼之如絮,还有黑色点点。不掰老茭白,让其自生自腐,也无关紧要,掰了老茭白,卖相口味就会令人生厌。

然后,在生活中掰老茭白的人随处可见,小时候挚着百衲衣的忆苦思甜,长大后父辈们的想当初,再后来朋友们聚会时品足论道话当年,无不是将过去式的事情炒冷饭样重炒一番,唯恐人家不知。但有个老人对此十分反感,他是父辈,在我们每一次宴席重温往事时,总会冷不丁地投下一句话:不要掰老茭白!这个老人不是别人,就是陆均涛的父亲:陆荣淼。

陆均涛,人称大螺,绰号是其老婆冠盖的,无论他多么能干,在家里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实至名归。大螺即是“懒”在泥田里、河沟里不太动的田螺,与爬来爬去的螺蛳形成鲜明对比。正如我在某些方面还算勤快不懒惰的人,被夫人冠以“懒汉”称号,在某些圈内还广泛流传,当年懒汉懒汉曾叫得响当当的。陆均涛是我的赤脚兄弟,他读书并不多,脑筋十分活络,说话幽默,每每与人聊天,都会口吐兰花,让人笑得前仰后合。我与均涛是贫贫之交,六十年代末两家都住在独个柱落的大草厂,泥墙堵风,毛竹为梁作椽,盖一层厚厚早稻草,夯得结实的烂泥地有点发乌,承载着我们儿时的喜怒哀乐。还不如一千多年前的杜甫草堂,前后周边向别人讨种了楠树,桤木,榉树,杨树,柳树,桃树,李树,枇杷树,梅花树,桂花树与橘树等几十种树,还带着诗情画意。我们两家到七十年代初才从草厂升级到大平屋,细细的楹梁,大多以毛竹为椽,土墙成沙墙。

当时,家境虽贫,却人穷志不穷,我和均涛都是村里积极分子,均涛当上生产队长,村民兵连长,我也是自己村的民兵连长和团支部书记。后来均涛参加了陈蔡水库建设,担任杨梅桥乡指挥连连长,后又做生意,成了最早一批万元户。我则走上新闻岗位,落户城关。但我与均涛交情天长地久,半个世纪了,见面就互捧,不追忆一下生活怎么会有涟漪?然而在均涛父亲面前我们确实没有掰老茭白的资格!

均涛父亲,祖籍宁波,其父亲带着他去杭州谋生,适逢日本侵略,其父51岁又遇不测,生病而死,均涛的奶奶只得带着年幼的他,从杭州一路讨饭回宁波,但宁波也在日本人的铁蹄之下,只得从宁波讨到绍兴,再从绍兴讨到诸暨,定居在袁村。老人家那年只有10岁,仅读了两年书,就长工短工,帮人放牛。因吃苦耐劳,田间地头一把好手,加上积极能干,25岁入了党,28岁又成为四村合并的胜利社党支部书记,后来任杨梅桥公社人武部长,阮市公社党委副书记等。“退休受过冲击,均涛父亲总是坦坦荡荡,认为天地自有评说。退休后一直住村里,走路打牌搓麻将,老年生活有滋有味。均涛父亲健在时他很少详说往事,从不提好汉当年勇,也不评判谈论现实,更不会对下一代指手画脚。均涛父亲活到97岁,去年才仙逝。他福气多多,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十分孝顺。2024年正月初十,这株“老茭白”彻底枯萎了。均涛父亲在原杨梅桥乡算是活得最长寿,在白塔湖周边也是在高寿之列。

均涛父亲一生坎坷,历经风雨,有72年党龄,光辉事迹肯定也不少,我这搞新闻却一点都没办法从老人家嘴里淘出丁点文字,他不掰老茭白的执着彻底阻断了我的任何企图。

如今,在生活中,你常会碰到一些老年人,常在那儿发牢骚,诉说自己那个年代如何如何,评说如今这世道不如初心。这老茭白掰得嘶嘶有声。

其实,在历史长河的进程中,人的认知不是一成不变的,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受历史背景和社会发展制囿,人的思想观念和思维方式都要与时俱进,有些人被淘汰了,但有些人跳出了框框,成为时代的冲浪者。

在我们的生命中,有上场时刻,也有下场日子。真正的智者永远懂得及时下场。

曾国藩在同治元年给其大弟曾国潢的一封信中说“……盛时常作衰时想,上场当念衰时想……”这句话非常有哲理,一个人的场要下得漂漂亮亮,最需要视野与格局。站在“高处”“显处”的人,看的更多的是他人的笑脸,下了场,总想对同僚、下属、儿女指点一下,生怕浪费了自己的“高明”,这就容易费力不讨好。

“不问世事”,这句话被人认为是缺乏担当的表现,我认为未必。其实,在人需要下场时适当地“不问世事”恰恰是一种明智。

当然,一个人下场并不意味着无所作为,可以找到有益世道人心的事,比如唱唱歌、练练字、打打球、做做义工,不跟天争阴晴,不跟地争水土,不跟人争形形色色的好处,自己开心,他人也愉悦。学学陆荣淼同志吧,少掰或不掰老茭白,将自己的指导欲收起来,做一个谦逊的人。如此,别人可能更愿意付出尊敬,你自己获得的不只是清净,而是人生保质期内万物更新般的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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