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英语词典》编纂背后:被遗忘的女性声音

文摘   2024-10-28 21:02   北京  

“我不能让这些词被夺走,因为正是它们解释了我这个人。”


撰文 |  王可依

编辑 |  曹颖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自18世纪60年代起,蒸汽轰鸣将工业革命推向巅峰的同时,思想文化也在飞速发展,面对前所未有的语言洪流,编写一本真正能囊括万物的词典变得尤为迫切。


英国伦敦语文学会的“未被收录词汇委员会”提议要编纂一部新英语词典,囊括所有英语词汇,这部词典就是后来的《牛津英语词典》。


自诞生之日起,《牛津英语词典》就成了英语语言的“黄金标准”,不论是写作、研究,还是纯粹想知道某个词汇的来源,它都是“铁打的”参考工具。


词典可以帮助人们理解和表达万物。日本作家三浦紫苑在《编舟记》中说:“辞典是一艘横渡文字大海的船,人们搭上辞典之舟,搜集浮在黑暗海面上的微小光芒,以便用更精准的词汇将心里所想的传达出去。如果没有辞典,我们只能伫立在这片浩瀚的大海前,驻足不前。”


同时,词典也赋予了编纂者解释万物的权力。编纂者的身份、性别甚至决定了词典的面貌。


澳大利亚作家皮普·威廉姆斯发现《牛津英语词典》的编纂由男性主导,她产生好奇,“就我能搜集到的信息,所有编辑都是男性,大部分助手都是男性,大部分义工都是男性,构成词汇如何使用之证据的文献、手稿和报道,大部分也是由男性撰写,就连牛津大学出版委员会——掌控钱包的人——也是男性。我好奇这个故事里的女性在哪里?她们的缺席是否重 要?”


带着这个问题,皮普开始挖掘《牛津英语词典》的编纂故事,并基于真实事件,创作出小说《丢失词词典》。这部小说的中文版于2024年出版。


《丢失词词典》穿梭在历史的缺口中,找寻那些被男性淘汰的词汇,以及被遗忘的女性声音。


被丢失的“Bondmaid”

《丢失词词典》的主人公艾丝玫·尼克尔是词典编纂师的女儿,她在累牍院的分类桌下长大,她的父亲和同事们则在分类桌上编纂第一版《牛津英语词典》。


一天,一张写着“Bondmaid”的纸条从桌上滑落到艾丝玫身旁。


艾丝玫没有多想,只是把它当作大人们不要的纸条,偷偷收藏了起来。这张纸条是意外滑落,但在词典编纂过程中,有不少词汇会被淘汰或遗弃。那些被编纂者淘汰或遗弃的词汇,最终被时间的洪流吞没。


那张被艾丝玫藏起来的纸条,上面记载了“Bondmaid(女仆)”这个词汇的定义,“奴隶女孩,或是受契约束缚的仆人,或是受契约束缚必须服务到死亡为止的人”。


长大后,艾丝玫再次看到这张纸条时,困惑于上面记载的定义,她最好的玩伴莉兹是一位女仆,但在艾丝玫眼里,纸条上关于“Bondmaid”的定义不能够用来形容她珍贵的朋友。


艾丝玫后来开始频繁出入市集,记下从花摊老板、妓女、女仆那里听来的词汇,那些“只有女人会用,或是特别要用在女人身上”的词汇。艾丝玫不希望它们消失。于是,她用和《牛津英语词典》编纂工作相同规格的卡纸记录下有类似遭遇的词汇,并称之为“丢失词” 。


“我不能让这些词被夺走,因为正是它们解释了我这个人。”在《丢失词词典》中,艾丝玫如此说道。

缺席的女性

在《丢失词词典》中,艾丝玫虽然是虚构的,但皮普的创作取材是基于《牛津英语词典》编纂的真实事件,除艾丝玫以外小说中的重要人物,乃至“Bondmaid”一词被遗失的故事都源自真实。


皮普发现,一个词要被收录进《牛津英语词典》中,需要有丰富的引文——来自书籍、专业手册、药物说明……它始终紧密围绕着精英男性主导的工作领域与知识阶层。许多和女性日常生活及情感相关的词汇被视为粗鄙的、上不了台面的,即便是留存下来的也伴随着男性话语的改编。


这是最具权威的《牛津英语词典》未见的真相——男性掌握了书写权,女性表达在字里行间失声。


1928年,一场盛大的晚宴正在举行,庆祝《牛津英语词典》出版。时任英国首相的斯坦利·鲍德温为词典的出版致辞,主教、贵族、顶尖学者、知名记者济济一堂,大啖法式鲑鱼,畅饮1907年的玛歌堡红酒。


然而,没有女性受邀参加这场盛 宴。


仅有3位对词典有杰出贡献的女性被允许坐在楼座上观看男性用餐,她们是历史学者伊蒂丝·汤普森和另外两位女编辑。伊蒂丝·汤普森和妹妹伊丽莎白·汤普森两人,光是为《牛津英语词典》A至B分册就提供了15000条引文。


《牛津英语词典》部分编辑团队,前排左右两位女性均参与了编纂工作。

皮普通过《牛津英语词典》档案库里保存的资料,看到伊蒂丝会在校样边缘钉下注记,会为了将某个词汇解释得更清楚画图并加上注释。伊蒂丝完整参与了《牛津英语词典》的整个编纂过程,从最初的词典分册出版直到最后一本。1929年,《牛津英语词典》出版1年后,伊蒂丝去世。


此外,为词典编纂付出过的女性还有爱妲·莫瑞,她是主编詹姆斯·莫瑞的妻子,生育了11个孩子,全力支持詹姆斯的工作,以及作为助手的编纂者的女儿们希尔妲·莫瑞、瑶尔曦·莫瑞、爱莲诺·布莱德利等人,和数不清的为词汇提供引文来源的女诗人、小说家。


许多女性为《牛津英语词典》的诞生奉献数十载人生,最后却仅仅获得一个“隐秘的角落”。

消除语言中的性别偏见

好在历史和词典一样,都是正在进行的作品。


皮普通过写作《丢失词词典》让《牛津英语词典》编纂过程中被遗忘的女性声音重新被听见,而更多力量也在推动《牛津英语词典》的修订和完善。


在原本的词典中,“女性”仅有5种释义,而“男性”却多达25种。这种释义数量的不平衡无疑反映了过去对女性角色的狭隘理解和刻板印象。此外,“Bitch(母狗;泼妇)”“Bint(娘们儿)”等侮辱性词汇也被列为“女性”的同义词。


2019年,有近3万人联合请愿《牛津英语词典》更改对“女性”一词所含性别歧视的内容。


面对公众呼吁,《牛津英语词典》进行了修订,新的释义中,“女性”不再是“男人的伴侣”,而被重新定义为“一个人的妻子、朋友或爱人(无关性别)”。那些侮辱性词汇也被标注为“冒犯性的”或“贬义的”,但这些词汇并没有被直接剔除,“Bitch”虽然被标注为冒犯性词汇,但仍旧与“女性”挂钩。


牛津大学出版社对此曾表示,词典的职责是如实反映语言的实际使用,而非规定语言如何演变。


或许,语言中的性别偏见还需要进一步消除。正如《编舟记》中说,“词汇,以及孕育词汇的心灵,和权威和权力无关,应该是自由的,也必须是自由的”。


在《丢失词词典》中,《牛津英语词典》庆祝晚宴结束后,那群没有受邀却为了词典贡献一生的女性聚在一起,艾丝玫举杯,说:“敬大词典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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