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志“拱白菜”的衡中学生考上名校之后

文摘   2024-10-10 20:31   北京  


@视觉中国 插画

“每个人,每个年龄段都有自己的浪浪山,不好翻。现在看来,每一条路都能走,并且走得很精彩。”

撰文 |  王嘉璐

编辑 |  沈佳音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我就是一只来自乡下的土猪,也要立志去拱了大城市里的白菜。”


3年前,因为在综艺节目《超级演说家·正青春》中的一场演讲,17岁的高中生张锡峰在网络上饱受争议。那一年,他是衡水中学的一名普通高三学生,他将高考视为改变命运的唯一方法,他相信只要考上名校,前途一片光明,所以愿意为之昼夜苦读。


“你不知道卡皮巴拉吗?它是水豚,一种动物,性情非常温顺,活着挺好,死了也没事的那一种。”


3年后的6月,张锡峰又参加了一次访谈节目《当我们谈论高考时》。镜头前的张锡峰指着手里的水豚玩偶说,现在的他就像水豚。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啮齿动物,因为外表呆萌憨厚、性情温和,近几年在社交媒体上广受欢迎。


短短3年过去,当年那个说话斩钉截铁的少年收敛了自己的锋芒,在镜头前讲述着自己上大学后的迷茫和挣扎。


2021年,他凭借674分的高考成绩考入浙江大学,如愿选到了计算机专业——这是当下被认为最好就业、最有前景的专业之一。然而,张锡峰却读得很痛苦。

从衡中到名校

第一次站在浙大的大门前,张锡峰的内心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在竞争激烈的高考中,他是优胜者。然而,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扇门的背后是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他本以为可以依靠高考的成功开启新的人生轨道,但大学生活却像一片无边无际的旷野,而他的手中缺少一个导航仪。


身边的很多同学高中时就已经具备了计算机专业的基础知识,甚至在相关竞赛中获过奖,能够轻松应对大学的专业课。而他自己高中时没有接触过相关内容,只能在课堂上努力跟上进度,甚至课后还得去网上补课。面对计算机专业的课程,他不喜欢也逃不掉,成绩一直在中等徘徊,学习越深入,就越感到力不从心。别人半小时内就能写好的作业,他却要花上两小时去摸索。“身边全是大神,讨论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这种无形的差距让他渐渐丧失了继续学习的动力和兴趣。


他开始反思自己当时选专业的决定。他发现,当初的专业选择并非基于兴趣,而是盲从于外界的意见——计算机专业“好就业,前景好”。他更喜欢中文和地理,但在现实的压力和流行观念的影响下,他放弃了自己的喜好。当舍友为了转专业参加了5次面试的时候,张锡峰则尝试说服自己,“大家都说好,我觉得应该是对的”。


张锡峰在《当我们谈论高考时》中的视频截图。

逆风而行 

与张锡峰一样,李佳的大学面临着相似的开局。也是在2021年,李佳的高考成绩在县中排名第一,勉强达到了北京大学在她所在地区的最低录取分数线,因此她被调剂到了自己并不想选的语言专业,彻底断送了当医生的梦想。


开局就是困难模式,李佳不仅要面对自己并不擅长也不感兴趣的语言学习,还要面对与同班同学之间巨大的差距。在语言专业内部,那些同学被称为“高起”。“他们有不少人毕业于外国语高中,早在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学这些了。甚至有些同学已经达到了我们大学整整学习两年后才能达到的水 平。”


这种差距不仅体现在专业知识上,也体现在其他方面。如今已经大四的李佳仍然清晰地记得大一新生见面会的场景:班里的同学围坐一圈,在班主任的要求下自我介绍。有些同学擅长拉小提琴、弹古筝,有些同学热衷于参加模拟联合国大会,有些同学则在高中时就已经参与建设学校电视台……


当轮到李佳时,她一时之间无地自容,她过去的十几年时间全部都用来考高分,进入这所大学。爱好与特长,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关注的东西。


大一一年,李佳都在痛苦挣扎。考上北京大学的学生大多是高中里的佼佼者,来到这里,面对优秀的同龄人,许多人都深陷“冒名顶替综合征”,怀疑自己的能力。


真正的转变发生在大二开学后的一门通识课,在那节课上,李佳第一次了解到教育经济学。在教育经济学的研究中,子女的教育成果受到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父母教养方式等复杂因素的影响。李佳从这些研究中获得了一些宽慰,她意识到当前的困境不能简单归因于自己的能力不足,而是受到多种外部因素的影响。既然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她还没有来得及探索自己的爱好,培养自己的特长,还没有来得及体验各种校园活动,那么此刻便去探索、去培养、去体验吧!


今年已经大四的李佳顺利拿到了稀缺的保研资格。在未来,她要继续深耕关于县中教育的研究。谈论起自己的研究方向,李佳说:“正是过去的这些经历,才造就了现在的我。”过去作为县中孩子的经历不再使她自卑和怯懦,而是作为养料孕育了她独特的观察视角,滋养着她的学术研究。


对于李佳而言,与同龄人的差距仍然是不可忽视的现实。现在她面临的新难题是撰写论文和发表论文。有些同学都已经发表过论文了。然而,与大一时只会内耗的自己相比,此刻的李佳变得十分坦然。“北大每年有这么多优秀的人入学、毕业。如果你一直把眼睛放在别人的身上,想着为什么别人可以,而你不行,你早晚会受不了的。”


在访谈时,李佳拿出了一篇自己过去写的小论文,笑着说:“你看,那会儿连参考文献的格式都会难倒我。现在的我可不一样了!”

普通人的破局之道

张锡峰和李佳都感受到了“与同龄人的差距”,然而,在面对相似的困局时,他们却有着不一样的选择。


困局,或许本就是一种人为构建的存在。美国学者詹姆斯·卡斯(James P. Carse)曾写过一本畅销书《有限与无限游戏》。在书中,卡斯提出了两种不同类型的游戏——有限游戏和无限游戏。有限游戏有固定的规则、明确的目标和有限的时间,目的是获胜。参与者知道谁是对手、谁是盟友,规则是预先确定的且不容更改。常见的例子包括体育比赛、棋类游戏以及许多社会和职场中的竞争。无限游戏的目标则不是获胜,而是延续游戏。规则可以变化,参与者也可以随时加入或离开。无限游戏没有一个最终的结局,它的目的在于继续游戏本身。


在无限游戏模式下,教育的真正目的是持续的成长、探索和对知识的追求,而不是追求一个最终的胜利(如高分或名次)。这种模式下的学习过程更注重内在动机(如好奇心、兴趣、自我挑战),而不是外在的奖励或惩罚。有限游戏的思维,往往让人囿于狭隘的比较与竞争中,而无限游戏的思维则是一种更自由的心态,一种对未知领域保持开放的姿态。


传统教育系统常常更像是一场有限游戏,强调竞争、分数、排名、考试和标准化测试。学生被鼓励“赢得”好成绩、“打败”其他学生,或者“通过”特定考试。从小到大,我们在成长过程中被不断灌输“要赢”的概念。我们习得了通过比较来定位自我,像是一直在一场没有终点的赛跑中,和无数看不见的对手竞争。


张锡峰在衡中所经历的一切就是一场有限游戏。在顶尖大学招生名额有限的情况下,学生必须在高考中战胜其他人,才能进入金字塔顶尖。在进入大学之后,他仍然沿用了高中的思维模式,只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是成功者。以成绩、工作机会和他人的眼光为衡量标准,每一次的失利都仿佛昭示着人生的某种终局。


然而,如果把这场游戏的规则改变呢?把视角从与他人的竞争转向对广阔天地的瞭望和向内的自我观察呢?是否能在这片无垠的旷野中,看到更多未曾被发掘的可能?


北京大学原校长、中国科学院院士周其凤在《当我们谈论高考时》中说:“我觉得我们现在的教育,恐怕过多地强调了知识的传授,如果你就是为了高考,你就是刷大量的题,对于高考应考这件事也许好,但是对于人生的成功与否可能是不利的。我始终觉得我们要成功,其实不在于你真的掌握多少知识,最后真正成功的恐怕还是要看你怎么做人。”“真正的挑战是在社会上,那是很全面的挑战。”


张锡峰的高中同学李加星便是在大学时开始勇敢探索的。李加星原本的专业是经济管理,但他发现自己对此不感兴趣,“第一次真正开始思考自己喜欢什么”。在参加校园活动的过程中,他发现自己喜欢信息管理,就在大二时转去了这个专业。接下来两年,他做项目、写论文、参加竞赛、拿奖,兴趣驱动下,丝毫不觉疲累。他准备读研深造,尝试更多可能性。


张锡峰、李佳和李加星,这些县中走出的普通孩子,就像3条小溪,在各自的命运之河中曲折前行,只有在明白自己不仅是有限游戏的参与者,更是无限游戏的探索者时,才有可能发现,天地广阔,何处不能诗意栖居?


张锡峰在《当我们谈论高考时》的最后说:“每个人,每个年龄段都有自己的浪浪山,不好翻。现在看来,每一条路都能走,并且走得很精彩。”


(李佳为化名)

● 参考资料

《迷失旷野:男孩走出衡中后》,《南方周末》

《当我们谈论高考时》,今日头条系列策划,联合《凤凰week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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