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意图（@视觉中国 图）
对大多数野生动物来说，人类才是最大的威胁。
撰文 | 刘瀚琳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事实证明，只要活得久，就会见证“想你的风吹到哀牢山”的那一天。
“十一”长假，哀牢山突然走红，相关话题频繁登上热搜榜。这缘于一位名叫“山取画材”的博主，他两次只身前往哀牢山中取矿材，并将自己的经历拍成视频。
视频里一人一筏，泛波在林中的湖上，身后是云烟缭绕的树林。这原本是个岁月静好的画面，但如果只有这些，他的视频也不会爆火。
在他的身后，树林繁茂却色调阴郁，像一片被太阳遗忘的地方。当听到平静的水下有微弱的异响，他迅速划动木桨离开湖心，因为那声音明显不来自鱼儿。
评论区挤满了好奇的眼睛，有人说水下是巨蟒，还有人猜是蛟。在古代传说中，蛟是一种能兴云雨、发洪水的生物。
水下究竟是啥，无人证实或证伪，因为没人了解这片群山。
在此后的长假期间，大量一生好奇的中国人涌进了哀牢山。山群中，位于云南省玉溪市新平县的被开发区域，从景区入口到盘山公路一路堵起了车。
据新平文旅统计，仅是哀牢山新平区域允许游客进入的景区，今年“十一”长假共接待游客5万余人，同比增长15%。
还有另外一些人，想要进入未开发的区域。突然到来的泼天富贵，令景区工作人员感到紧张。他们紧急发布通知：哀牢山深处危险，别贸然前往未知地带。擅闯哀牢山自然保护区属于违法行为，最高可罚款5000元。
原本很小众的哀牢山，到底有何魔力？
被太阳遗忘的地方
很多悬疑小说，都曾以哀牢山作为其中背景；一些视频博主，也纷纷前往哀牢山探险，凭借这片区域的神秘感博得众多流量。于是，哀牢山从一处小众景区，逐渐成了网红景点。
哀牢山其实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横亘在云贵高原与横断山脉分界线上的群山，走向为西北—东南，全长400多公里，海拔普遍在2000米以上。其分布范围涉及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楚雄彝族自治州、玉溪市、普洱市、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等。1988年，经国务院批准，哀牢山保护区晋升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地跨云南三州（市）六县（市）。
山上大部分地区被封禁，为数不多对外开放的景点都在323国道旁。从山脚下的云南玉溪的戛洒镇出发，可以沿着国道一路上山。
沿着国道，海拔一路升高，道路两旁的植被也越显繁茂，一路上经过石门峡景区、茶马古道景区和金山原始森林景区等。目前只有几条成熟的徒步路线能放人通行，即便是当地的村民也不敢贸然往深山里走。
但人们好奇的显然不止这些。小说里的“云南虫谷”，现实里常被浓雾笼罩、天气瞬息万变的茂密原始森林，都令哀牢山笼上一层神秘色彩。
一位曾在年初因科考目的前往山区的博主回忆那段经历称，那是他再也不想去第二次的地方。“用无人机从高空向下俯瞰，能看到一片云海，但山林深处伸手不见五指。”
哀牢山带来的精神压制也在于此。
山中多雨，但不像狂风骤雨那样干脆。乔木的枝桠在高处交会，灌木遮地，树根像清奇的骨骼，遍布着苔藓和蕨草，无法盘清来处的藤木野蛮地向上攀爬。因为缺少阳光直射，林子像一片被太阳遗忘的地方。
空气附着细密的雨滴，黏湿的雨雾包裹着乔木、苔藓和地衣，以及在大地长眠的动物尸体。
哀牢山是许多珍禽异兽的家，住着已知哺乳动物120多种，两栖动物46种，爬行动物68种，鸟类418种以及昆虫300余种。
有人刚进丛林就遭遇蚂蟥，低头发现脚踝处全是血。早年还有背包客在山上听到凄厉的叫声，抬头却无踪影，有人说那叫声来自虎豹，有人说来自吼猴。
其实，对于那些只身前往深山的人，能活着听到这些声音并安然无恙地感受恐惧已是一件幸运的事。
死亡森林与致命雾霭
关于哀牢山名的由来，有不同的说法。一种说法是它得名于哀牢国，这是一个来自公元前5世纪初的傣族政权，大致形成于战国中后期。归属于东汉之后，哀牢国消失。另一种说法是，哀牢源自傣语“AiLong”，是“老大”的意思。
2021年11月19日，多部门争分夺秒地搜救4名野外作业失联人员。（@视觉中国 图）
大多时候，哀牢山只活在人们口口相传的告诫里。在当地少数民族居民口中，有这样的传闻：哀牢山上有名贵的药材和异常美丽的花，先人们曾前赴后继上山采药、摘花，然后都一去不还。
“原始森林就在几公里外，但我们从来不进去。”一位生活在山下村庄里的少数民族网友说，这是他家族里世代流传的警告，那里也被称为死亡森林。
山里生灵繁多，但这只是第一道考验。自进入哀牢山，闯进雨雾的那一瞬开始，你就把性命交给了山林。
宋末元初诗人方回的诗句中写道：“雾毒飞鸢堕，风腥巨蟒过。已还生定远，犹类病维摩。”山林里毒雾弥漫，巨蟒穿行，要是把这有毒的雾气吸入肺里，至少得丢半条命。
方回诗中的神秘毒气也被称为瘴气。中国有关瘴病的记载超2000年，之前人们普遍认为，瘴病就是由感染山峦毒气引起的。在现代解释中，瘴气主要生成于热带亚热带地区，也多指动植物腐烂后生成的含有害物质的湿地空气。
其实哀牢山里并无神秘凶兽。由于报道需要，《人民日报》云南分社记者杨文明曾多次进入哀牢山，且两次前往哀牢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核心区。据他介绍，“猛兽”只是吸引游客的概念，哀牢山确实有丰富野生动物资源，但对大多数野生动物来说，人类才是最大的威胁。
“在中国，野外最危险的不是猛兽，而是迷路以及可怕的失温。”杨文明在其回忆文章中写道，哀牢山森林遮天蔽日，根本无法辨认方向。到了夏天更是如此，雨后或者一阵雾雨袭来，很容易造成失温。
面对不断想要闯入非游览区的民众，当地应急管理部门也发表声明称，哀牢山地理环境极为复杂，雾气弥漫，大量腐殖质土壤会增加空气中二氧化碳含量。人一旦长时间在山林中行走，有可能因为缺氧失去意识。
失灵的指南针
即便在通信发达的年代，人类依然无法对这片山林祛魅。当手机信号消失，指南针失灵，就算经验丰富的专业团队也无能为力。
2021年，中国地质调查局昆明自然资源综合调查中心的4名专业地质调查人员，在哀牢山中失联遇难。出发时，4人均携带了罗盘、雨衣、干粮、汽油等物品。每人还有一台RTK设备，这是一种精度达到厘米级的野外测量仪器，方便后方通过卫星数据锁定实时位置。经鉴定，4人均系低温所致的心源性休克死亡。
就在博主“山取画材”的视频曝光后，众多游客驱车赶往这片山林。随后，关于“哀牢山内大地磁场信号异常”的消息冲上了热搜。
这个说法很快得到证实。广东财经大学地理与旅游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唐晓春对媒体表示，部分地区的确存在地磁异常的情况，这主要是区域带磁性矿物的地层或岩石造成的。在地磁较强的区域，指南针会直接失灵。
最常见的带磁性矿物的岩石，是属于基性岩石的玄武岩。哀牢山区域分布着大片裸露的玄武岩。
没了方向，最怕天黑。那些长时间在山林中行走的人们，极易因为缺氧陷入昏迷，进而因失温死 亡。
在情况如此复杂的大山，一旦出现意外，外界想要搜寻都异常困难。据《新京报》报道，在搜救前述4位科研人员的过程中，累计投入专业搜救人员1400余人次、车辆130余辆、卫星电话18部、无人机8架、直升机5架次、搜救犬5条……就这样，找了8天才找到4人遗体。
或许关于哀牢山，最美好的事是让传说流传下去。人类属于大地，大地却不只属于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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