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妍：在绘画中开始新的人生

文摘 2024-07-16 21:03 英国

“ 艺术家使我们看见了某种并不真正存在的东西，它激起了一种我们在面对现实时才会产生的视觉经验。”E.H.贡布里希（Ernst Gombrich）在《图像与眼睛——图画再现心理学的再研究》中的描述，揭示出视觉的客体未必是表象世界中的真实，而观看这一行为也未见得是客观的。不久前于天线的线落幕的红妍个展《我的影子》，就从艺术家本人观看的出发点和方式，用一系列画作带领观众重新去欣赏那些我们自以为非常了解的事物。

“红妍：我的影子”展览现场，天线空间项目空间“天线的线”，上海，2024

沿着长长的楼梯走入曲阜路下沉广场的空间中，与展览同名的《我的影子》首先迎接着来客。人物怀抱臂膀回望向天空，明亮的流星拖着长尾给画面带来动势，但整体的色调却趋于平稳，再次放大的交叉手臂犹如一艘停驻于远处地平线的贡多拉船，浅浅隐在背景中。这件作品同时呈现两个以上的分离的视线，用创作者主观的空间结构代替了自然空间的结构，造成多空间并存的视觉效果。

红妍，《我的影子》，2023，布面油画，70x60cm

“由内向外观看，从视之所及的事物中生发出更多与星空有关的感受，”红妍称自己的绘画大多是以身体直觉来创作存在于世间的感知。在这场展览中，《你携星河入梦来》是另一件描绘流星的作品，却呈现出更多的空间维度。阅读中的人在沙发中睡去，梦中的天空打开了一扇窗，一只手的推动姿态，让点点星辰落于蓝色的空间中，静谧的夜与沉静的水在恍惚间彼此交融，甚至留下涟漪。红妍说这只手来自一尊精美的佛像，而将其入画与宗教无关，只是那优雅中似乎蕴含着无限的能量。

红妍，《你携星河入梦来》，2023，布面油画，110x90cm

冥想是红妍在宁静的沉思中获得力量的一种方式，也是驱除日常生活的芜杂琐屑，回归内心切实存在的途径。恰是在捕捉流动的生命、直接诉诸于生命本身的过程中，艺术家有了更深层的思索和想象。在红妍的作品中很难找到界定空间的边框，那更为具体的感知也就超脱了物象的有限性。她总是对自己的纸本作品颇为自豪，因其最为直观明确地将个人感知记录下来。德国艺术史家库尔特·贝德特（Kurt Badt）曾称具有简化性的艺术为“在洞察本质的基础上所掌握的最聪明的组织手段。这个本质，就是其余一切事物都从属于它的那个本质”。

“红妍：我的影子”展览现场，天线空间项目空间“天线的线”，上海，2024

任何与红妍交谈过的人，都很难忘记她那饱满的活力及神采飞扬的神情，以至于时常会忘记这是一位出生于1966年的艺术家。在人们仍在不断地探讨着学院教育对艺术创作的帮助与束缚之时，可以看到越来越多未曾走入“象牙塔”的艺术家走到我们面前，但象牙塔中挤满的一定就是受过教育的专业人士吗？红妍称自己的油画创作过程更像写小说，是通过对现实的细微观察，对物体体积的简化处理与空间的压缩等来完成具体的形体表现。

“红妍：我的影子”展览现场，天线空间项目空间“天线的线”，上海，2024

她提到自己最喜爱的艺术家是八大山人和塞·托姆布雷（Cy Twombly），两者均为用线的高手，也有不少学者曾详细探讨过他们作品中的书写性以及疏密间的举重若轻。红妍并不否认自己还在前进的路上行进，更为熟练地实现心之所想也需不断地练习，但人们仍能从其近作与早期的差异中看到非常快速的进步。

“红妍：我的影子”展览现场，天线空间项目空间“天线的线”，上海，2024

油画作品在红妍看来具备更多的组织性，犹如小说或传记般。画面宁静的表面可以激发人们遥远深沉的思绪，她说自己很喜欢卞之琳在《断章》中写的“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因此在这场展览中可以看到众多向外观看的风景，以《爱看风景的小猫》为题的两件作品，不同城市的路口吸引着人物或动物向外探去，以相对固定的视角让观者的视线在室内外的场景中转变，她有意将窗去除，却用线勾勒的窗台铺陈出现实与精神世界的通道。

红妍，《爱看风景的小猫 #1》，2023，布面油画，91x75cm

《美丽城》以同样的逻辑再次将沙发纳入画中，与前面两件作品相比多了一份静谧，沉郁的颜色解释出天气的阴霾，一旁的甁花甚至有几分常玉作品的观感。

红妍，《美丽城》，2023，布面油画，82x62cm

事实上，凭窗观看自然也是红妍创作过程中的日常，她所居住的楼层不高，总是倚窗看向湖边的风景。“天气好的时候，我能在家里看到湖中的小鱼，”有关水和鱼的作品在她的创作中反复出现，这可以追溯到多年前一次香港之行，红妍发现卖观赏鱼的商贩会用塑料袋装入一条条小鱼，“这与我们自己的人生多么相似，奋力游动兜兜转转却不自知”《我是一条小鱼#1-2》就承接了艺术家过往对这一题材的尝试，只是在构图上更添灵动，与平涂的背景所达成的环境形成反差。

红妍，《我是一条小鱼 #1-2》，2023，布面油画，50x50cmx2

从《碧波绘春风》里瓶中蝌蚪被一只手倒入更大的容器中，到《弱水之涌》中更为着重于水如何汇入更宽广的环境，再到《观沧海》《风雨》等作品，可以看到红妍在不同形式的水的研究中所做的尝试。在艺术史中可以看到众多画家对水的喜好，江、海、泉、瀑有别，画法也各异，南宋郭熙在《林泉高致》中写：“水，活物也。其形欲深静，欲柔滑，欲汪洋，欲回环，欲肥腻，欲喷薄欲激射，欲多泉，欲远流，欲瀑布插天，欲溅扑入地，欲渔钓怡怡，欲草木欣欣欲挟烟云而秀媚，欲照溪谷而光辉。此水之活体也。”马远的《水图》即以高潮的线条技巧带来实物上的对照。而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的《大水花》及与泳池相关的众多画作则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出艺术家对水的观察。

红妍，《碧波会春风》，2023，布面油画，80x110cm

红妍从不会有意从艺术史中去找寻灵感，她在言谈中展现的坚定内核让人看到对自我表达和创作上的自信。而画中的场景都直接来自于个人的观察，落到画面上则是对于现实世界的“精神性”表达，由想象力搭建的平台进一步模糊了现实与精神的双重性，并使之融为一体。

红妍，《观沧海》，2023，布面油画，85x120cm

红妍说自己近年常常在路途中行走，这是完成众多社会责任和使命后的新的自由。《观沧海》就是一次云南之行的收获，她的包中总是带着速写本，不断地观察、写生，把瞬间即时性的感受记录下来，而后再在反复推敲中完善画面。而《穿越黑夜的列车》被她视为创作上的新突破，高速行驶的车辆在交错间彼此映照，不同的窗就在路途中交叠起来，无意识中的凝视忽然让观看者自己也走入画面，艺术家称最令人意外的是那双眼睛，她也正是在再现视觉秩序的破坏和颠覆中，获得了新的重构方式。

文丨孟宪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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