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间在画布上流动:西格丽德·桑德斯卓姆绘画的两个“正面”

文摘   2024-09-28 12:10   四川  



“对我来说,绘画与身体相连,是一种逆向的思考方式。在绘画中,你可以进行分析、得出结论,从而以不同的方式看待世界。因此,我想绘画是让人感到更加自由的一种伟大工具。”

——西格丽德·桑德斯卓姆


西格丽德·桑德斯卓姆,摄影:Per Erik Adamsson,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瑞典艺术家西格丽德·桑德斯卓姆(Sigrid Sandström)在贝浩登上海空间的最新个展“残影”(Afterimages)展出了艺术家创作于2024年的一组新作。在此次展览中,桑德斯卓姆试图探讨“残影”这一概念如何为某种处于运动和过渡中的开放性定下基调,并以此探索关于图像的定义以及“创作图像”在今天意味着什么。

西格丽德·桑德斯卓姆“残影”展览现场,贝浩登(上海),2024,摄影:包梦琪,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这些绘画乍看之下难以把握——色彩在褪却和渐强之间位移,笔触与形状的秩序暧昧不明,视线失去方向却又在远近调度中游曳不能停驻。她的作品是一种捕捉瞬间、流动和变化的过程,其图像介于生成与消解之间,模糊而充满张力。这种不确定性正是她绘画的核心:图像在时间的推移中始终处于不断协商和变化的未完成状态。

西格丽德·桑德斯卓姆,《Traverse》,2024,布面丙烯,182 x 182 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这种流动性与开放性,是桑德斯卓姆以审慎和耐心所精心建构出来的。其创作很大程度上围绕着材料展开,利用丙烯颜料干燥过程中的偶然性,她逐层构建画作,让图像逐步显现。她事先不对画面进行过多预设,而是更多地对泼洒和渗透的痕迹做出反应——表面通过颜料干燥的时间逐渐形成,仿佛层层叠加的沉积物经年历久构筑出的独特形态。她搭建了特定的色彩体系以强调画作之间的联系,并从不突然为一幅绘画添加新的颜色——蓝色的大量使用同时传达出距离感与触感,橙色与红色带来冷暖色调的张力,绿色则因其本身有机的特质被排除在外。

西格丽德·桑德斯卓姆,《Sighting》,2024,布面丙烯,182 x 182 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这些尺幅迥异、浓淡相映的绘画在贝浩登的白盒子空间中投下层峦叠嶂,其中较大的两幅悬停在其中一个展厅的中央,为视线制造屏障的同时也生成多重视野。行走于其间,桑德斯卓姆带着平稳的语速与清晰的吐字说道:“这些痕迹并不总是我主动去制造的,它们更像是自然形成的沉积物,几乎可以说像地质作用一样。你也可以把这些作品看作某种抽象或风景画,它们介于两者之间,也可能是它们的混合体。”

西格丽德·桑德斯卓姆“残影”展览现场,贝浩登(上海),2024,摄影:包梦琪,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在移步换景的观看过程中,我们很快会意识到,桑德斯卓姆的绘画表面并不是单向的,所谓的画布“正面”和“背面”皆为独立的绘画存在。始于2020年一次偏离预期的绘画尝试,当颜料的渗透偶然让画布原本的反面显露绘画性,她开始同时使用正反两面,而二者的交织带来了截然不同的视觉体验。“从某种意义上说,现在它们有了两个‘正面’,但其中一个‘正面’是由另一面的笔触和渍痕引起的。”在《The Other Side》(2024)等作品中,她甚至在“背面”花费了更多时间和心思,以赋予两个表面不同的情感表达。

西格丽德·桑德斯卓姆“残影”展览现场,贝浩登(上海),2024,摄影:包梦琪,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展览中,部分在墙面展示的作品仅以其“背面”示人,例如《In Hindsight》(2024)便因此呈现出水彩的质感和更为清晰的层次。“不同‘背面’之间的区别在于我给画布打底的方式。根据我使用的不同画布和底漆的不同厚度,透出的效果也会不同。尤其在《In Hindsight》中,它的‘背面’是非常安静的,我想观众能够感受到这种不同。

西格丽德·桑德斯卓姆“残影”展览现场,贝浩登(上海),2024,摄影:包梦琪,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正反两面作为绘画存在的自主性,由贯穿此次展览系列画作的圆形符号所强调。通过引入这一具有清晰、平滑边缘的形式,桑德斯卓姆回应了格林伯格所主张的绘画的平面性本质——她的艺术训练深受美国战后艺术传统的影响,在纽约库伯联盟艺术学院和耶鲁大学就读期间,那里强调的正是上世纪50和60年的现代主义思想。这些彩色的圆形在画面中跳跃,也在不同作品之间产生互动关联。它们或扩散为画面主体,或如黑洞般坍塌,或单一出现在角落,或复制叠加,不仅充当了视线的焦点,也调度着观看的距离。

西格丽德·桑德斯卓姆,《The Caller》,2024,布面丙烯与油画棒,126 x 126 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在画面的景观联想下,这些原点或圆盘如同风景画中的月亮,为没有坐标系的悬停时空提供了一个锚点。事实上,“月亮”早在桑德斯卓姆研究生时期的创作中就已出现——她在自己的毕业作品中画了数百个圆形。“在那些与现在非常不同的画作中,我思考的是如何用静止的绘画暗示时间的流逝。通过这些多重的月亮,我试图在不使用叙事或其他形式的前提下,同时展现多重时间的存在——我一直把月亮视为我们最终极的时钟。”

西格丽德·桑德斯卓姆“残影”展览现场,贝浩登(上海),2024,摄影:包梦琪,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对于桑德斯卓姆来说,绘画始终是时间显迹的方式,或者说,绘画是时间的容器。在展览“残影”的系列绘画中,她以具有地质学隐喻的绘画过程和表面引入时间概念。三幅近乎单色画的作品《Mass》《Imprint (Left)》《Imprint (Right)》(均为2024),为这种创作过程提供了一种切片式的参考。其中,织物和颜料在画布上印下的灰黑色调褶皱,让人联想到微观的皮肤表面,或是从远处观看的地形图,又或者,用艺术家的话来说,“把花岗岩或岩石切开后的其中一层,几乎像是对地层或者山体的一次解剖”。这些更具平面特征的画作代表了创作过程开始或中间阶段的某一层次,或是某种基础结构。“将信息更为稀疏的作品与一幅层次密集的作品并置非常有趣,这是思考它们之间关系的另一种方式,仿佛它们可以成为同一幅画的横截面。”

西格丽德·桑德斯卓姆,《Imprint (Right)》,2024,布面丙烯,182 x 182 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这种对于绘画结构层次的揭示不仅展示了一种创作的时间过程,也塑造了一种更深层次的时间感。“我希望它们能够传达出这样一种感觉:此时此刻,它们仿佛处在某个具体的情境中,但下一秒却又全然不同。这种感觉就像,绘画是反思时间的终极媒介,它本身是流动的,但最终会凝固下来。你能看到它所包含的某种历史,但它用现在时态与我们对话。”

西格丽德·桑德斯卓姆“残影”展览现场,贝浩登(上海),2024,摄影:包梦琪,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对于桑德斯卓姆来说,这种具体性指涉她创作时的某个时间段和特定的情境,或者生活中发生的事件。在美国生活20年后回到瑞典,北欧国家的自然气候特点变得格外明显,例如夏季长时间的光照与冬天光线缺乏之间的对比,例如有时长达两小时的日落和日出。曾在德克萨斯州变得模糊的时间感知,回到艺术家位于斯德哥尔摩的工作室中,随着光线的季节性变化渗入她的绘画过程。

西格丽德·桑德斯卓姆工作室内景,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荒凉、孤寂的瑞典北部山区对她的影响亦显而易见,在其20余年的抽象绘画实践中,她的画作始终试图超越创作者的自我,着眼于外部世界。也因此,这些非叙事性的图像仍然具有足够的开放性,成为他人进入的切入点,并唤起观众的具身感知——现实与幻想掺杂的记忆桥段、过往某个特定情境中的思绪、某一段特定时空凝结成的顿悟。

西格丽德·桑德斯卓姆,《O》,2024,布面丙烯,154 x 154 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这让人联想到梅洛-庞蒂在《知觉现象学》中对知觉如何塑造我们对周围世界的经验和知识的考察:“除了注视,我们没有其他方式知道一幅画或一个事物是什么;只有当我们从某个视点、某一距离,并且在某个方向上注视它们时,简言之,只有当我们让我们与世界的默契服务于场景时,它们的含义才能被揭示。”桑德斯卓姆的绘画则试图揭示这种知觉的流动性与模糊性,这不仅体现在风景、山脉的具象化联想和抽象的模糊痕迹之间的对立,亦由冷与热之间的张力传达。“有很多因素影响着我们观看图像的方式,无论是我们的经历、传统,还是季节或者一天中的时间。‘残影’是一种模糊的、努力去抓住某种东西的尝试,你感受到的并不是一个确定的印记,而是一种正在运动的事物。”

西格丽德·桑德斯卓姆“残影”展览现场,贝浩登(上海),2024,摄影:包梦琪,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桑德斯卓姆在贝浩登上海的展览呈现出一种整体性的探索:她试图用一组作品来探讨图像可以包含什么,图像的极限在哪里,以及它们何时会转变成其他东西。但正如展览标题所暗示的,这也是某种我们无法真正触及之物。但可以确定的是,“绘画可以提供一种时间感,成为我们对抗身处的快节奏生活的一种手段,”桑德斯卓姆表示,“对我来说,绘画与身体相连,是一种逆向的思考方式。在绘画中,你可以进行分析、得出结论,从而以不同的方式看待世界。因此,我想绘画是让人感到更加自由的一种伟大工具。”

采访、撰文丨何佩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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