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栋帆的“怒火”:绘画还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文摘   2024-10-25 19:04   江西  




2004 年,陈栋帆进入中国美术学院综合艺术系,在以影像装置为主的第二工作室里学习的过程中,他逐渐开始思考自己真正喜欢的创作方式是什么,并意识到自己还是更喜欢“一支笔加一张纸”。他说,“我还是更习惯一个人可以完成创作的方式”。

艺术家陈栋帆。除特别标注外,本文图片均由清影艺术空间提供

十年之后的2014年,陈栋帆画下了一副名为《我们还能去哪儿》的画。当时的他对自己的生活状况产生思考,虽然在杭州的生活一切还算顺遂,但他总觉得好像还应该再给自己一次过不同生活、体验不同人生的机会,于是在画中,他写下“哪也去不了”“一直在的呀”等文字。此后不久,他便去到了纽约,而这幅作品也成为了他去纽约之前心境的最真实写照。

如今陈列在清影艺术空间内的阅览室中的《我们还能去哪儿》

陈栋帆喜欢思考自己的生活,并且对其有极其敏锐的感知度。显然,这是要成为一位好艺术家所必须有的能力。另外一点,也是最重要的是,他热爱绘画,把绘画视为最好的表达方式。于是,在美院里,他最终成为了工作室里唯一一个以绘画为毕业创作的学生;而在去纽约后至今的十年中,他虽然笑称自己的生活越来越“游牧式”,常年奔波于全球各地,但也总是尽自己所能地把画布与绘画工具带在身边。

陈栋帆在工作室中

而在经历过近几年后,陈栋帆的感觉逐渐转变为“这个世界发生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有战争、有动乱等等,它们让我产生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以前的年轻人可能会说是焦灼、焦躁,但我觉得现在很难用某一个词来概括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感知,”于是,他逐渐开始思考一个更宏大,却也更本质的问题——在当下的世界中,绘画还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陈栋帆在佛罗伦萨圣马可修道院里欣赏安杰利科的《受胎告知》

这种思考一直持续着。到今年早些时候,他顿感画画“出不来状态了,有些动摇”。但在夏天,陈栋帆与妻子Inna前往欧洲进行了一趟旅行,也正是在这趟旅程中,他感觉有的东西“被慢慢地找回来了”——在意大利的教堂中,他凝望着大师们的创作,突然意识到虽然世事流转、人生易逝,但艺术仍然留了下来,“它们有着自己作为艺术纯粹的意义”。

陈栋帆在罗马胜利之后圣母堂里欣赏贝尼尼的雕塑《圣特雷莎的狂喜》

于是,回到纽约的陈栋帆开始继续创作,“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接着画吧”。好在,艺术家对时代复杂的感知和他自己或许都并不能马上找到答案的思考,都还能随着画笔倾注到画面之中。由此,他的最新展览“怒火烈幻海”逐渐成型、确定,直至落地。

陈栋帆工作室内景

01
尊重每张画的命运

如你所见,“怒火烈幻海”并不是一个能给出明确信息的展览标题,这是陈栋帆的刻意为之。“其实就是在创作这系列作品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总是蹦出‘怒火’这个词。我对现在生活的这个时空的感觉是很复杂的,能说是愤怒吗?其实也不只是愤怒——它很难用特别明确的词来形容,所以我就干脆把脑子里的这些意象都放在了一起。”

“陈栋帆:怒火烈幻海”展览现场,清影艺术空间,杭州,2024.10.06-12.08

这些情绪,陈栋帆倾注进了画面之中。他的创作过程几乎是一种进入心流的状态,很多时候都是在努力调动自己的情绪和情感,“我们能看到,有些古代书法家的作品是在酒醉后或是在狂喜、极悲的状态下写出来的,这种创作调动的是情绪、情感,和我的方式有类似之处。”比如,展览中有一件《尺八,萨克斯,电吉他和刷子》(2024)就是今年春天陈栋帆受到朋友们表演live音乐的通感而创作出来的,“他们的音乐变了,我的绘画也就自然地变了。可以说,这次创作完全在我惯常的经验之外。”

陈栋帆,《尺八,萨克斯,电吉他和刷子》,布面丙烯,250x190cm

当画面尺幅变大,这种创作方式连带着还会对艺术家的体力提出相当大的挑战。比如展览中有一幅长达7米的作品《无题》(2024),“那张画真的画到我直不起腰。那时,我每天要坐地铁从家到工作室通勤,就是拄着拐杖在进行。虽然后来做针灸有好转,但当时情况确实很严重——所以,那件作品真可以说是用尽了十二分的气力。”策展人刘呗宁也在展览前言中使用了“搏斗”一词来形容陈栋帆与画面的关系,无疑极为传神且准确。


陈栋帆怒火烈幻海”展览现场,清影艺术空间,杭州,2024.10.06-12.08

对于这种创作方式而言,困难的点自然就在于——究竟什么时候是“画到位了”?陈栋帆将其形容为一种在长期实践和反复体悟中习得的,捕捉与画面产生连接感的时刻。在他看来,画画最重要的是诚实,一方面是面对自己的诚实:“有时候,可能别人会说已经好看了,好像已经可以停下来,但我自己知道根本没画完,或者这次画出来的效果只是偶然的。所以我还是要求自己尽量不去侥幸,情愿慢慢来。”另一方面是对画面的尊重,“我觉得画画就是这样,什么时候停,什么时候继续,不是我说了算。每张画都它有自己的命运。”所以他会把几十张画放在一起,同一时间去创作,在不断揣摩中平衡各张画的结构,也因此,展出作品中多件都有层层叠加的痕迹,彼此在产生微妙联系感的同时又各不相同,就像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轨迹。

陈栋帆,《烟火》,丙烯、油画、纸本,70x45cm

比如《烟火》(2024),原本的画面充斥着色彩,但最终让陈栋帆觉得作品成立的方式是将黑色覆满画面,最终使得“留白”部分形成了类似烟花的效果——艺术家说,自己今年开始更想做一些“基于绘画表面的尝试”,最理想的是达到一种深入浅出的效果。在包括《烟火》在内的这批近作中,人们就能在画面中体会这种“游走于进与出之间”的微妙状态:“如果它只是特别漂亮,我会有点慌,当它开始‘糟了’、不可控了,我才会开始觉得有意思,因为力量开始出来了。虽然我说画画是九死一生的冒险过程,但这并不是每次都能出现的,我需要调用自己所有的力气、智慧,极尽所能地去和画面对话,甚至是对峙。有时感觉会消失又出现,而也就是这个时刻最有意思——它是艺术的降临。”

陈栋帆工作室内景,《烟火》(右下)与在其他同时间内进行的作品

02
流动的观众

然而,从另一个方面看,陈栋帆的关注点绝不仅局限于画面本身,我们能看到他布展思维中有一种整体艺术的视角。“怒火烈幻海”中,并非每个展厅中都“摆放”了均等数量的作品,而是形成了一种仿佛电影剪辑的节奏感:比如,在进入清影艺术空间后的第二个展厅,《尺八,萨克斯,电吉他和刷子》的对面只有另一幅《黎明悄然苏醒,宇宙深处的星光》(2023)与它相伴,两件作品的底色一白一黑,基于音乐诞生的前者似乎从画面的一个中心点开始发散,而后者相比较之下则有更明确的、纵横交织的结构感。

陈栋帆怒火烈幻海”展览现场,清影艺术空间,杭州,2024.10.06-12.08


这种对比还存在于许多细节中。当步入最后一个展厅时,人们会感觉仿佛置身于一间满满当当的画室,熟悉陈栋帆的人会想起他当年在纽约的那间所有墙面都被色彩与图像充斥着的、著名的“花园”——实际上,花园现在已不存在了,而“怒火烈幻海”中大量铝型材的运用也为色彩热烈的作品融入了几分冷峻的氛围。但是,为何出现如此的反差?当我把这个问题抛出时,陈栋帆给出了一个精妙比喻,“当我们去卢浮宫,看到那么多的大师作品如此密集地放在一起,你好像会觉得,大师之作也变得不过如此”。所以,他认为在热烈时同时也要保有几分冷静,这样的对比对作品是尊重的,对观众也是友好的,因为人们能因此更聚焦于自己的体验。

陈栋帆怒火烈幻海”展览现场,清影艺术空间,杭州,2024.10.06-12.08


事实上,观者的感知在“怒火烈幻海”中确实是艺术家希望调动的一个元素。当回忆起这趟欧洲之行时,陈栋帆表示他印象最深的是一种体验感:“我看宫殿也好、教堂也好、修道院也好,有时候甚至会是一直来回走,几个房间里面才有一张小画。我当时就想,回来做展览的时候,不能只展出作品,而是希望别人看作品时能够绕转、游走于其间,调动自己的身体,这时候看画感觉就会不一样。另外,当别人看着你走过这幅画,你也成为了他眼中画面的一部分。这份我被感动的体验,我想放在这个地方。”

陈栋帆怒火烈幻海”展览开幕现场,清影艺术空间,杭州。图片由作者拍摄

因而,展览中的部分作品在铝型材结构的分隔下脱离了传统依托于墙面的悬挂方式,形成了前后错落的动线,作品本身与展陈之间构成了一个多层次的、流动着的整体关系——虽说因瓦格纳而发扬“整体艺术”概念初兴于音乐和戏剧,但其作为美学层面的意义追求,与视觉艺术未必不能达成共通:在他的理解中,整体艺术的本质在于追求一种纯粹的感受,音乐和其他媒介的融合交织,通过传递情绪与观众的感受形成互文。如海德格尔所言,瓦格纳追求的是“情感纯粹状态的支配力”,而陈栋帆的创作不也正是为了引起这样的经验吗?

陈栋帆怒火烈幻海”展览开幕现场,清影艺术空间,杭州。图片由作者拍摄

03
所以,画画还有意义吗?

实际上,“怒火烈幻海”也并非陈栋帆这次回国以来做的唯一一个项目。在展览开幕之前,他在千岛湖做出了一个“彩虹隧道”。在这个项目中,他去到现场,看着隧道顶部一圈圈的透视结构就自然地想到了彩虹——他曾经在纽约的飞机上看到过一个巨大的彩虹,当时觉得特别开心,但就在想拿出手机拍的那个瞬间,彩虹消失不见。而也正是这个小片段为这件作品留下了一个颇有哲学意味的注脚:“虽然人们都说雨后总会有彩虹,但其实也不一定能看到彩虹,对吧?美好的事物不一定经常发生,我们还是要珍惜与它们的不期而遇。”陈栋帆希望,当人们骑行或步行经过此处时,这道彩虹也能为他们的生活中带来一些美好的瞬间。

陈栋帆的公共艺术作品《彩虹隧道》落地于千岛湖下栏坞隧道

最后,让我们回到开始的话题,“我认为我在作品中投递了灵魂进去,而别人能感受到多少?或者意义有多大?”这是陈栋帆近来创作的一个起始点,他正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创作——或者说与艺术本身的“搏斗”之中——找回了力量与意义。在“彩虹隧道”的创作过程中,清影艺术空间的团队为他记录下了这个公共艺术项目的创作过程,而看着这个短片中陈栋帆在隧道顶部抬头沉浸于绘画的样子,不禁让人想起文艺复兴时期的古典大师们们也是这样笔耕不辍、乐此不疲地创作出了流传至今的天顶画,“而你再看看米开朗基罗、贝尼尼或者卡拉瓦乔,像这些伟大的艺术,谁会说是过眼云烟呢?”

由清影艺术空间团队制作的,记录下陈栋帆此次创作过程的短片


那么,画画还有意义吗?当我们走到彩虹隧道之中时才会发现,“无用也是一种有用”。而陈栋帆在做的,就是一直做下去。

在彩虹隧道旁,陈栋帆留下了一句话:“画画对于我来说就像呼吸一样,自由,自在,永不停歇。”


文丨余雨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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