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 许已不需要再多一位艺评人来和你说Evan Vucci拍摄这张照片是如此“具有标志性”——最近，这么说的人实在太多了。图片里特朗普在死亡面前显得不屈不挠，照片背景里有一面美国国旗。实在是很好的构图。
不过，以上这些都算不上什么专家级的分析，你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也能注意到这些。
很多媒体把这张照片与文学艺术领域的经典或名人相提并论，比如Charles Blow在《纽约时报》的文章里提到了杜米埃的名作《暴动》（The Uprising），Jonathan Jones在《卫报》的文章里提到了胡安·米罗的《帮助西班牙》（Aidez l’Espagne），Benjamin Wallace-Wells在《纽约客》的文章里提到史泰龙饰演的洛基，Nico Hines在《大西洋月刊》的文章里则提到了拳王穆罕默德·阿里……说实话，我不确定他们是否只是为了填充文章的长度而强加了这些视觉参考资料。
有一个很有趣的互联网通讯平台叫Garbage Day，它的作者是Ryan Broderick——他对《纽约时报》上Jason Farago的一篇文章大翻白眼，因为这篇文章里说Evan Vucci拍摄的特朗普遇袭照可以与德拉克洛瓦的传世名作《自由引导人民》（1830）或美国画家科普利（John Singleton Copley）的《佩尔森少校之死》（1782-84）相提并论。当然，因为这个点就抨击Farago其实有点不公平，因为他在文章里提到这几件作品只是在说他人的倾向，而他本人论述的点是说不应该提出这些比较。
《卫报》的Jones说，“凭着这张照片，特朗普有可能赢得2024年美国总统大选”。《华盛顿邮报》的Philip Kennicott说，这张照片的能量非常强大，甚至“会创造一个比现实更真实的现实”，且“会永远改变美国”。英国媒体人Piers Morgan 在Evan Vucci的照片发布几个小时后就坚称它“已经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具标志性的照片之一——我怀疑这会将唐纳德·特朗普推回白宫”。
一次未遂的政治暗杀确实是轰动事件，有很大的政治余波也在情理之中。但出人意料的是一张照片的能量居然也如此强大——强大到《Axios》在周二引用一位匿名图片编辑的话说，“尽管这张照片是很好，但媒体持续地讨论它是危险的。”（福克斯新闻刊载的文章中就表示出了这样的担心。）
而我所担心的是，由于社交媒体上短平快的批评之声，迅速的艺术比较往往会将我们现在的感受虚假地冻结成某种永恒的假象（这种对图像意义的评论在我们甚至不知道刺杀者的实际动机之前就已经发生了）。我担心这种现象是朝着“后新闻”环境不可阻挡的前行，在这种环境中只有评论，而已经没有真实的新闻了。
是的，这张照片很可能会产生政治影响——但至少部分原因是自由派政治操盘手和评论员在舞台效果和图像上投入了太多。太多的筹码被放在“特朗普那独特的、不讨人喜欢的形象会导致他失败”的单一叙事上。“图像比任何其他东西都更有说服力，”奥巴马和拜登的前顾问兼MSNBC主持人Jen Psaki几个月前曾说，她认为特朗普的入案照（注：去年八月，特朗普因多项重罪指控被起诉，他曾于当月24日晚前往一家监狱投案自首并拍下了档案照片，后被保释）会让他败选，尽管他的支持者立即认为它很酷。
由于“特朗普是个小丑”是自由派们一直以来被告知的主要政治叙事，因此，这个男人看起来颇显顽强抵抗的定格画面对这部分观众来说有特别的震撼力。想象他重返白宫的巨大心理障碍被打破了。
另一方面，民主党的政治顾问们为压过特朗普在互联网表情包领域中的风头投入了太多精力——正如Garbage Day的Ryan Broderick所说，“正确的病毒式营销可以冲破互联网，俘获美国民众的心”。而拜登在总统大选辩论前的最后一篇文章不是谈论“2025计划”，而是展示自己在喝“黑暗布兰登的秘制酱汁”（注：这是拜登团队为了在辩论前还击特朗普而推出的一款商品，因为“Let's Go Brandon”被一些反对拜登的保守派人士用作对拜登的不敬代称，而作为回应，拜登的支持者创造了“黑暗布兰登/Dark Brandon”的表情包。因为特朗普之前曾嘲讽拜登，说他需要用兴奋剂才能进行大选辩论，所以这个商品的推出是拜登团队对特朗普此番言辞的还击。）
然后，拜登登上了舞台——但民主党的忠实支持者意识到，他们的政党似乎一直在隐瞒真相，拜登不健康的身体状况似乎并非烟雾弹，而是事实。
政治暴力的场景本身就令人恐惧。但我认为，对特朗普的暗杀企图所给人带来的冲击与前述的这些破裂的叙事的冲击相结合，使人们在看到这张照片时体会到了更多的震惊。
理论家罗兰·巴特曾谈到图像如何成为“神话”，他的意思是它们在潜移默化中会承载比表面看起来更多的东西。例如，一张50年代法国杂志封面上年轻的黑人士兵敬礼法国国旗的照片，展示了一个真实的人，但也在阿尔及利亚战争期间使用，暗示“法国是一个伟大的帝国，她的所有儿子，无论肤色如何，都忠诚地在她的旗帜下服役”。
作为一张图像，Evan Vucci的这张照片也具有巨大的“神话”力量。但这个“神话”的内容是什么？
表面上看，是血迹斑斑的特朗普几乎被杀，同时还要对支持者高呼“战斗！”，而至于它所承载的内涵……或许与《硫磺岛升旗》《自由引导人民》等作品的共鸣都不是重点，而我们要看到这种文化引申之外的东西——如果特朗普看起来不那么顽强、如果他在民调中遥遥落后、如果拜登没有表现不佳，这张照片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呈现出一种压倒性的象征力量，强大到让人们直呼“有这张照片在，选举基本可以说已经结束了”——在这张图片的情况里，我们当下的政治局势就是这个“神话”的内容。
我真的很惊讶，在关于这张照片的解读中，很少有人提及这一点。实际上，《大西洋月刊》的Tyler Austin Harper确实提到了一些人在袭击事件发生后“将拜登显得尴尬、看起来虚弱的照片与一个愤怒的、顽强的特朗普照片进行对比”——但他把这种象征意义抛开了，说这“并不是重点”，然后他转而说，自由派应该把这张照片视为“一个了解MAGA心态的窗口”。
在对这张照片的艺术评论中，Jones和Kennicott都认为它具有改变政治现实的能力，但主要是通过想象这张照片对特朗普支持者的象征意义来进行解读，而不是他们自己的观点。
但这张照片之所以在此刻显得如此有影响力，是因为自由派已经看不到任何可能改变事件进程的政治叙事。我感觉这种批评让自由派将自己的焦虑和绝望作为一种娱乐形式来消费，把无助的感觉归因于一张照片的“压倒性力量”。我能理解为什么未来看起来令人担忧。但如果我们希望它不那么令人担忧，就必须诚实面对为什么它看起来会是如此。
文丨Ben Dav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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