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 行,永远处在具体活动和抽象经验的循环之中——每一次业已完成的旅途,都作为独立于个体的偶然性与个体内在能动性的结合而得到纪念。那么,它如何在人的身体内留下证据,进而参与创造的进程?代洲的绘画一直以朴实和诗性的面貌回应这一问题,艺术家在站台中国的新展“海的乌托邦”则是对其近期体验的回望。“代洲:海的乌托邦”展览现场,站台中国当代艺术机构,北京,2024从绘画本身来看,这种基于旅行的创造体验对于艺术家而言是沉静而带有神秘性的。新展开幕前一个月,代洲在北京当代的项目“褶皱”即来源于艺术家在非洲桑给巴尔的一次旅行体验——艺术家在Paje海滩上目睹潮汐往复所产生的滩涂景象,这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他对绘画中线条使用的理解和实践,即使这种改变依然是以和缓的方式逐渐出现在其画作中的。“代洲:海的乌托邦”展览现场,站台中国当代艺术机构,北京,2024代洲,《沙洲》,200x250cm,布面油画,2024与之类似,除了与海洋或滩涂有关、显见地呼应展题的风景,我们在此次展出的作品中能够轻易捕捉到富于氛围感的女性形象,她们没有清晰可辨的面容,而常常以弯腰拾贝、凭栏远望或背身嬉水的姿态,占据了观众注意力的核心;这是一次有趣的意义转换,对艺术家经验来源并不熟知的观众或许会想当然地放大这种形象处理的装饰性,进而越过对多义性的迟疑,将“乌托邦”视作美好女性身体的浅薄敷色。一帧代表了暧昧向往的虚构场景——这对获取进入代洲作品的契机而言是有益的,尽管它并不准确,在某些阶段还会阻碍我们去捕捉作品中真正迷人的力量:一种或许同样美丽、暧昧,却蕴藏着锋刃的创作者的心境掠影。代洲,《捡海星》,150x150cm,布面油画,2024如果环绕展厅,一张串联了真实与虚构、亦模糊着认知与想象的航路图会浮现出来。“乌托邦”在此呈现为一部多幕剧,但每一幕只向观者暴露它的极少部分:布景的一角、演员的一次侧身或难得的一次亮相、一只道具的特写、一句台词。大尺幅画作在信息维度上所允诺的慷慨失效了,它迫使观众在展厅内进行“巡航”,以期拼凑出某个故事梗概或演化逻辑。“代洲:海的乌托邦”展览现场,站台中国当代艺术机构,北京,2024而画面中的女性充当了理解的枢纽——她几乎必然地被划归为同一个角色的不同阶段、不同面向,并携带着不同的信念而来;她要告诉我们那些被仅仅概括为“氛围感”的气质是不足够的,也即,单一存在、过目即忘的装饰性必须被打破,只有当观看进入某种被创造出的(或是被发现的,取决于我们站在艺术家抑或观众的角度)序列,乌托邦才真正变得立体和有效。代洲,《等候》,120x150cm,布面油画,2024好在,艺术家构建出的理解空间并不严苛,也并非线性。我们依然享有某种自由,这让“旅行”成为一种循环,也更在感知和空间之间预备了纽带。或许是透露出某种忧郁的、在旅馆阳台或甲板船舷边远望的女子(《等候》,2024)在完成一次自我疗愈的行程,她在海滩边漫步、小憩(《白色沙滩》,2024),也对大海进行诸多试探——先是静静立于滩涂之上,感受海浪漫过脚踝(《褶皱》,2024);而后带着泳具,从徘徊到坚定(《绿色海滩》及《黄金海岸》系列,2023);之后稍微放松地嬉水、游泳(《蝴蝶》,2024;《落水狗》,2023),直至成为一个充满信心的征服者(《胜利者》,2024)……这只是故事的一个版本。
代洲,《蝴蝶》,200x250cm,布面油画,2024代洲对场景的处理是充满温存的,而必须注意,这种温存同时是不着痕迹的叙事技巧——留住观众的恰好是情节之间能够彼此轻轻交织或搭连的疏松边界,如同不断变换的海岸线般,连接只在细微处予人震颤的时空。与这种叙事性相得益彰,代洲的作品画面简单但层次丰富。在视觉语言上,这些作品映照出诸多重要艺术家的身形与笔意,彼得·多伊格对风景空间的勾勒、提取和氤氲,大卫·霍克尼对自然捎带戏谑的写意笔触和近乎超现实的鲜明色彩(代洲对色彩则更为审慎,即使它表现出的梦幻程度与霍克尼可资比较),甚至是代洲本人所钟爱的爱德华·蒙克的人影廓形。但此次展览中,平衡与中和的感觉战胜了风格化——某些时候它介于表现主义与装饰风格之间,也自然映照出艺术家的美学路径。代洲,《追逐》,150x120cm,布面油画,2023
在心理地理学的历史上,自居伊·德波开始,漫游者(flâneur,抑或在代洲作品的语境中,是“女性漫游者/flâneuse”)即将无目的的快速、具身移动所形成的地图与随机线路视为情境主义的成果之一。这常常出现在关于旅行的讨论中并一贯被视为先锋;而代洲某种程度上反其道而行之——他用色彩和空间编码自然,而这一切并不需要行动与产出的即刻同步,而是为“旅行”及对之的重访留下了延宕时间。因而,对比激进或热烈的行动主义,这批在缓慢的期望与灵感之间诞生的画作或许传达出忧郁和敏感的信号,但也更低调地表达了广阔、温柔和开放。联系Artnet中国:xinxi@artne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