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依旧笑春风

文摘   文化   2024-03-22 01:57   江苏  

  春回大地,百花烂漫。从早春的梅花,到二月的迎春花,三月的梨花、杏花,乃至田野里的油菜花,竞相绽放,争奇斗妍。当然,最妖娆明媚的春花,还是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诗经·桃之夭夭》应是第一首描写桃花的诗,以茂盛的桃树、灿烂的桃花喻意新娘美丽和家庭美满。从此,桃花便与美好、美丽结下不解之缘。

  令人费解的是,如此美好的“桃之夭夭”,居然被后人诙谐成“逃之夭夭”。一字之差,其义天壤矣。

  东晋大文学家陶渊明(约365-472),写过一首《桃花源》诗:“嬴氏乱天纪,贤者避其世。黄绮之商山,伊人亦云逝。往迹浸复湮,来径遂芜废。相命肆农耕,日入从所憩。桑竹垂馀荫,菽稷随时艺;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荒路暧交通,鸡犬互鸣吠。俎豆犹古法,衣裳无新制。童孺纵行歌,班白欢游诣。草荣识节和,木衰知风厉。虽无纪历志,四时自成岁。怡然有余乐,于何劳智慧?奇踪隐五百,一朝敞神界。淳薄既异源,旋复还幽蔽。借问游方士,焉测尘嚣外。愿言蹑清风,高举寻吾契。”

  老陶或许没想到,人们其实更喜欢他诗前的《桃花源记》。《桃花源记》三百余字,好似一则短篇传奇小说,通过渔人的行迹与视野,描绘了“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桃林尽头,有一处“良田美池,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奇异天地,人们“怡然自乐”地生活其间。

  桃花源,因此成为人们心中理想福地的代名词。

  中唐诗人崔护(772-846),年轻时以才华与容貌并重。一次,进京参加会考落榜。清明这天,崔护独自一人去都城南郊游玩。途中,见一处庄院,四周花木环绕,景致优美而静谧。适逢口渴,便上前叩门。过了一会,院内有位女郎从门缝向外窥探,问他是谁。等崔护通报姓名并说明来意后,女郎打开了院门。女郎领着崔护在院内坐下,递上茶水后,便倚在院中的一棵桃树下,默默地注视着他。崔护无意间抬头,发现女郎面容红艳,比身旁的桃花更加美丽,不由得心生爱慕。饮完茶水,崔护起身告辞,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庄院。

  第二年清明,崔护想起女郎,情不自禁,于是故地重游。庄院如故,桃花依旧美丽,只是院门紧锁。崔护怅然不已,遂在院门上题诗一首:“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淡淡的忧伤,浓浓的思念。据说,这便是崔护成名作《题都城南庄》的创作经历。

  元和十年(815年)春天,因参加原太子侍读王叔文政治革新失败被贬出京十一年的诗人刘禹锡(772-842),受诏从朗州回长安。一进长安,便见京中大道上车马川流,扬尘扑面。原来,长安城外的玄都观内,千株桃花盛开,引得城中百姓纷纷前往观赏。刘禹锡记得当年在京时,玄都观内并没有桃树。人们竞相争看桃花的热闹情景,让刘禹锡不甚感慨,便写了一首《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又名《玄都观桃花》):“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刘禹锡的《玄都观桃花》诗,很快便在京中传开。没想到,有人竟向朝中权贵打起刘禹锡小报告,说他是在用此诗讥讽权贵,发泄心中不满。一日,刘禹锡去拜见宰相武元衡。武元衡对刘禹锡慰勉有加,直到临别时,才意味深长地说:“你新近创作的桃花诗,恐怕要让你受连累了。”不久,刘禹锡便被贬为连州刺史。直到宝历二年(826年),刘禹锡才奉调东都洛阳,任职尚书省。次年,再调京中,任主客郎中(主管少数民族与接待外国宾客事务)。

  刘禹锡离开长安这十余年间,皇帝由宪宗、穆宗、敬宗再到文宗,朝中权贵也几经更迭。回到长安的刘禹锡,自然又想起那首曾经让他被贬出京的《玄都观桃花》和玄都观里的桃树,于是再游玄都观。没承想,玄都观桃园早已荒芜,一半长满绿苔,一半是开了花的油菜,观中道士也不知去向。面对空旷的废园,刘禹锡不禁高声吟道:“百亩中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再游玄都观》)

  “前度刘郎今又来”一句,豪气冲天。如果说《玄都观桃花》是无心成讽,《再游玄都观》则是有意而讥。朝中权臣显贵就好比玄都观里的桃花,得势如花开,人们争相奉承;失势如花败,唯恐避之不及。世事沧桑,官场沉浮,不过如此。刘禹锡借《再游玄都观》一诗,表明了自己虽屡遭打击却决不向权贵屈服的精神,也嘲笑了那些屡屡打击自己却无法让他屈服的权贵。

  只是将桃花比作权贵,桃花一定很委屈。

  在众多描绘桃花的宋词中,我还是喜爱南宋词家周紫芝(1082-1155)的《点绛唇·西池桃花落尽赋此》:“燕子风高,小桃枝上花无数。乱溪深处,满地飞红雨。唤得春来,又送春归去。浑无绪。刘郎前度,空记来时路。”

  “乱溪深处,满地飞红雨”一句,最是唯美。

  “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家喻户晓。唐伯虎,即明代诗人、画家唐寅(1470-1524)。其实,真实版的唐寅命运多舛,远不及故事里的“唐伯虎”风流得意。三十岁那年,唐寅进京会试,因涉及会试泄题案被革黜下狱,其妻亦改嫁他人。才高自负的唐寅,从此远离功名,卖文鬻画,纵情酒色。

  正德二年(1507年),唐寅用卖画所蓄购得章楶(北宋名将)的桃花坞老宅,在四周种下数亩桃树,取名桃花庵,并自号桃花庵主。唐寅后半生的大部分时间,都隐居在桃花庵,呼朋引类,诗酒度日。

  唐寅诗作中,最脍炙人口的当数这首《桃花庵歌》:“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你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乍读《桃花庵歌》,会觉得诗人如神仙般自在,何其快活、何其潇洒;藐视权贵,又何其傲骨、何其超然。然而,如果我们联想起诗人的身世与遭遇,就不难从中感受到诗人内心深处的孤独与苦闷。即便唐寅想用这首《桃花庵歌》,向世人表明自己安贫乐道、诗酒快意的自在与超脱,却依旧难掩其消极避世的空虚与无奈,远不及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恬静与自然。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桃花落时,春光亦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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