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初一时,我们宿舍大院外的马路边砌了两间屋。其实就一间,东西两扇门,中间一道墙。东边住的是退伍军人小李,西边住的是半农户老黄。所谓半农户,是指夫妻二人有一个是农村户口。福利分房年代,半农户分不到房,只能住单身宿舍。小李和老黄住的屋子,就属于单身宿舍。
第二年春天,我见到了黄进,一个长着淡黄头发、大大眼睛和厚厚嘴唇的男孩。黄进是老黄的小儿子,比我小一岁。去年冬天,老黄乡下的妻子病故,黄进没人照顾,这才进城跟父亲生活。
黄进生性活泼,无忧无虑,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每天放学回家,书包一丢,就没影儿,不到天黑,绝不回家。农村长大的黄进,上树捉鸟,下河摸鱼,无所不能,这让我们一帮城里孩子佩服不已。
黄进这只快乐小鸟,却让老黄很头疼。老黄几乎每周都要去一次学校,接受黄进班主任老师的批评,内容基本一样:不是上课跟任课老师捣蛋,就是下课跟同学打架。
老黄是个慈爱的父亲。或许因为黄进没了母亲,即使黄进再调皮捣蛋,至多喝斥两句,绝不忍心动手。一天,黄进和几个男生欺侮小同学,被人家父母找上门来问罪。这次,终于惹火老黄,等人家一走,抬手给了黄进一个巴掌,还让他下跪思过。黄进不肯屈服,一边虚张声势地呼救,一边往门口躲闪。老黄再次举起巴掌时,黄进已夺门而逃。逃出家门的黄进,东游西荡,依旧玩得很开心。直到天黑,肚子饿了,黄进这才回家。黄进知道,老爸再怎么生气,都不会将他关在门外,但还是有些不安,走到门前,先贴耳听里边的动静,然而小心翼翼地推门。见儿子回来,老黄没再动手,只说狠话:“你不愿我管你,行,我不管你。学,你还是别上了,明天就给我回乡下去,跟你哥一样,自己养活自己。”黄进十六岁的哥哥,初中毕业后在一家社办工厂做工,自食其力。黄进怯怯地看着父亲,不吭声,眼睛泛红,泪花闪动。见此情景,老黄心软了,一声叹息,问:“饿了吧?”于是,父子重归于好。
那时,我们宿舍大院东边,是城郊的菜地。夏日的黄瓜、西红柿,秋天的萝卜,让我们眼热嘴馋,时常结伴去人家菜地里打劫。瓜果成熟时节,菜农都会来菜地看守,有时还带一条凶巴巴的狗。面对偷嘴的孩子,只要不糟蹋瓜果,菜农至多喝斥两句。狗这畜生,却非常尽职,只要陌生人进菜地,一叫二撵三咬,绝不心慈嘴软。我们不怕菜农,就怕狗。
有天傍晚,黄进提议去菜地拔萝卜。我们知道萝卜地里有条大黄狗,都不愿去。黄进大眼睛直转,舔着厚厚的嘴唇,说他刚刚打探过,大黄狗这会不在萝卜地。我们不相信黄进的话,却禁不住萝卜的诱惑,还是跟他去了。萝卜地没有棚架,一眼就能望到边,还真没见到大黄狗。谁知,一进萝卜地,大黄狗不知从哪儿窜了过来,吓得我们赶紧退出了萝卜地。只有黄进没出来,他趴在地里,一边学狗叫,一边拔萝卜。两眼如炬的大黄狗,识破黄进诡计,呲牙裂嘴,凶猛地向他奔去。黄进“妈呀”一声,从地里跳起,扔下萝卜,转身飞跑,连头都不敢回。大黄狗足足追了一里地,才放过黄进。这次,可把黄进吓坏了,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敢跟我们去菜地“偷菜”。
第三年秋天,宿舍大院外马路拓宽。老黄的屋子,正好在拆迁范围。没多久,老黄父子搬走了。后来,听父亲说,他们搬去城南的单位宿舍。几年后,我中学毕业,离开家乡,参加工作。从此,再未见过黄进。
时光荏苒,转瞬已过去四十余年。那个曾经的快乐少年,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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