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拾之珍 | 托马斯·洛夫·皮科克《梦魇修道院》(六)

文摘   2024-09-16 12:30   新加坡  





未拾之珍

Uncharted Gems


“未拾之珍”系列致力于从已进入公共领域的作品中精选尚未被翻译成简体中文的佳作,以飨广大读者。鉴于原文版权已过期,本译文作者依法享有译文的完整版权,严禁任何形式的侵权行为。如有出版合作意向,欢迎联系洽谈。





作者简介

About the Author



托马斯·洛夫·皮科克(Thomas Love Peacock,1785-1866)是英国浪漫主义时期的重要作家、诗人和讽刺作家。他以其独特的文学风格和机智的讽刺闻名,特别擅长通过对话体小说对当时的社会、文化和文学潮流进行批判和调侃。皮科克早年接受私人教育,广泛阅读古典文学和哲学,这对他后来的写作产生了深远影响。


皮科克一生创作了多部小说,其中最著名的是《梦魇修道院》(Nightmare Abbey),这部小说讽刺了浪漫主义文学的典型特征,并以讽刺的笔法描绘了当时几位著名浪漫主义作家,包括拜伦、雪莱和华兹华斯等人。皮科克与浪漫主义诗人珀西·比希·雪莱(Percy Bysshe Shelley)关系密切,两人互为知己,这种友谊也对他的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


皮科克的作品风格独树一帜,以哲学性的讨论、精巧的讽刺和幽默的笔调著称,尽管他与浪漫主义作家交往甚密,但他对浪漫主义的激进情感主义常持批判态度。除了文学创作,他还曾担任东印度公司的高层职员,在任职期间继续创作文学作品。





《梦魇修道院》

Nightmare Abbey



第六章
图巴德先生在伦敦找到了他的女儿塞琳达,在初次见面的喜悦过后,他告诉她他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一个丈夫。这位年轻女士非常严肃地回答说,她要自己选择。图巴德先生说他看到魔鬼决心要干扰他所有的计划,但他自己已经下定决心,不能让被动服从和不反抗路西法的罪过留在他的良心上,因此她必须嫁给他为她选择的人。图巴德小姐非常镇定地回答说,她绝对不会。“塞琳达,塞琳达,”图巴德先生说,“你绝对必须这么做。”
“先生,我难道没有自己的财产吗?”塞琳达说。
“这更令人遗憾,”图巴德先生说:“但我有办法,小姐;我有办法。驯服倔强的女孩不止一种方法。”他们带着相反的决心分手就寝,第二天早上发现年轻女士的房间空了,图巴德先生对她的去向毫无头绪。他继续在城乡各处搜寻她;不时地来访梦魇修道院,与他的朋友格洛里先生商议。格洛里先生同意图巴德先生的看法,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不孝顺和叛逆的例子;图巴德先生宣称,当他发现这个逃亡者时,她会发现“魔鬼带着巨大的愤怒来到她身边了”。
晚上,全体人员像往常一样在图书馆聚会。玛丽奥内塔坐在竖琴旁;尊贵的懒散先生坐在她旁边,为她翻动乐谱,尽管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几乎太费力了。拉林克斯牧师偶尔会帮他完成这项令人愉快的工作。被嫉妒恶魔折磨的塞思罗普坐在角落里咬着嘴唇和手指。玛丽奥内塔时不时地看他一眼,带着令人恼火的好心情微笑,他假装没看见,这只会更加激怒他烦躁的心灵。他拿下一卷但丁的作品,假装对《炼狱篇》深感兴趣,尽管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玛丽奥内塔对此了如指掌;她轻快地走过房间,偷看了一眼他的书,对他说:“我看到你在炼狱的中间。”
“我在地狱的中间,”塞思罗普愤怒地说。
“是吗?”她说;“那就到房间这边来,我给你唱《唐璜》的结尾。”
“别管我,”塞思罗普说。
玛丽奥内塔带着求情的微笑看着他,说:“你这个不讲理、脾气暴躁的家伙。”
“别管我,”塞思罗普说,但语气比第一次明显弱了很多,而且一点也不希望被当真。
玛丽奥内塔立即离开了他,回到竖琴旁,用刚好能让塞思罗普听到的声音说:“懒散先生,你读过但丁吗?塞思罗普正在读但丁,他现在正好在炼狱里。”
“而我,”尊贵的懒散先生说,“没有在读但丁,而且现在正好在天堂里,”他向玛丽奥内塔鞠躬。
玛丽奥内塔
你真有风度,懒散先生;我敢说你一定很喜欢读但丁。
尊贵的懒散先生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直到最近但丁才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我的收藏中从来没有他的作品,即使有我也不会去读。但我发现他正在变得时髦,我恐怕必须在某个雨天的早晨读一读他。
玛丽奥内塔
不,一定要在某个晚上读他。懒散先生,你曾经恋爱过吗?
尊贵的懒散先生
我向你保证,奥卡罗尔小姐,从来没有——直到我来到梦魇修道院。我敢说这很愉快;但它似乎会带来太多麻烦,我担心这种付出对我来说太过了。
玛丽奥内塔
我要不要教你一种简便的求爱方法,这种方法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
尊贵的懒散先生
如果你能教我,我会感激不尽。我迫不及待地想学习它。
玛丽奥内塔
背对着那位女士坐着,读但丁;只要确保从中间开始,一次翻过三四页——向前和向后都可以,她就会立即察觉到你对她陷入了疯狂的爱情——疯狂的爱情。
尊贵的懒散先生坐在塞思罗普和玛丽奥内塔之间,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位美丽的说话者,没有注意到塞思罗普正在按照她描述的那样做。
尊贵的懒散先生
你在开玩笑,奥卡罗尔小姐。那位女士肯定会认为我是城里最粗鲁的人。
玛丽奥内塔
远非如此。她可能会说,有些人表达爱意的方式很奇怪。
尊贵的懒散先生
但我认为,如果允许我说——
弗洛斯基先生(从房间的另一边加入他们
我是不是听到懒散先生说但丁正在变得时髦?
尊贵的懒散先生
我确实冒昧地作出了这样的评论,弗洛斯基先生,尽管在弗洛斯基先生这样伟大的人面前谈论这些话题时,我深感自己的渺小。我不知道但丁笔下魔鬼的颜色,但既然他无疑正在变得时髦,我推断它们是蓝色的;因为在我看来,弗洛斯基先生,蓝色魔鬼构成了时髦文学的基本特征。
弗洛斯基先生
蓝色确实是主要产品;但由于它们并不总是能得到,黑色、红色和灰色可以被认可为替代品。茶、晚餐和法国大革命,懒散先生,它们都在捣鬼,把魔鬼带进了游戏。
图巴德先生(跳起来)
带着巨大的愤怒。
弗洛斯基先生
这不是文字游戏,而是令人悲哀的事实。
尊贵的懒散先生
茶、晚餐和法国大革命。我无法准确看出这些想法之间的联系。
弗洛斯基先生
如果你能看出来,我会感到遗憾;我同情那些能看出自己想法之间联系的人。我更同情那些想法之间的联系能被其他人看出来的人。先生,最大的问题是,我们的道德和政治文学中有太多平凡的光明;而光明是神秘的大敌,神秘是热情的挚友。现在,对抽象真理的热情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只要作为热情对象的真理是如此抽象,以至于完全超出了人类能力的范围;在这个意义上,我自己对真理也有热情,但在其他方面则没有,因为形而上学研究的乐趣在于过程,而不在于结果;如果能找到结果,过程的乐趣就会消失。要保持头脑健康,就必须保持头脑运动。头脑的适当运动是精细的推理。分析性推理是一个基础的机械过程,它逐位分解和检查知识的原始材料,从中提取出一些坚硬顽固的东西,称之为事实,我衷心讨厌任何形式的事实。但综合性推理,将某个无法达到的抽象概念设定为目标,就像代数中的虚数,从两个无法证明的断言开始,通过这两个假设真理的结合产生第三个假设,如此无限延续,这对人类智力有着难以言喻的益处。这个过程的美妙之处在于,每一步都会分出两个分支,形成复合的分叉比率;这样你就完全确定会迷失方向,通过永无止境的探索来保持头脑的完美健康;出于这些原因,我给我的长子取名为伊曼努尔·康德·弗洛斯基。
拉林克斯牧师
再清晰不过了。
尊贵的懒散先生
这一切与但丁和蓝色魔鬼有什么关系?
希拉里先生
我想与但丁关系不大,但与蓝色魔鬼关系很大。
弗洛斯基先生
这是非常确定的,也是值得庆幸的,我们的文学受到了女巫的骑乘。茶摧毁了我们的神经;晚餐使我们成为消化不良的奴隶;法国大革命使我们畏惧哲学的名字,并在更精致的社区(我就是其中之一)中摧毁了所有对政治自由的热情。那部分读者群逃避理性的实质食粮,转而选择虚构的轻餐,需要不断地为其堕落想象力的味蕾添加辛辣的调味料。它曾经靠鬼魂、妖精和骷髅生存(我和我的朋友萨克布特先生提供了一些上好的),直到连魔鬼本身,即使被放大到阿索斯山的大小,对于它厌腻的胃口来说也变得太过平庸和普通了。因此,鬼魂被驱散了,魔鬼被驱逐到外面的黑暗中,现在我们的精神乐趣是沉溺于我们本性中所有的恶行和最黑暗的激情,它们被装扮成英雄主义和令人失望的、仁慈的化装舞会服装;其中的全部秘密在于形成与我们所有经验相矛盾的组合,并将某种特定美德的紫色碎片贴在我们在现实世界中最不可能找到它的那个特定角色上;让这单一的美德不仅赎回角色所有真实和明显的恶行,而且还使它们实际上成为该美德必要的附属品、不可或缺的伴随物和特征。
图巴德先生
这是因为魔鬼来到我们中间,发现破坏我们对是非之分的认知符合他的利益。
玛丽奥内塔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弗洛斯基先生,如果您能把它说得更清楚一些,我会很感激的。
弗洛斯基先生
一两个例子就足够了,奥卡罗尔小姐。如果我拿一个做金钱交易的犹太人所有卑鄙和低俗的品质,然后像钉子一样在上面钉上极度仁慈的品质,我就会有一个非常体面的现代小说主角;我会为时尚的方法贡献我的份额,即在一层薄而不自然的美德掩盖下施加一大堆恶行,就像一只蜘蛛裹在一小片金箔里,被当作有益的药丸服用。按照同样的原则,如果一个人把我打倒,用暴力抢走我的钱包和手表,我就会利用他,在悲剧中把他塑造成一个英俊潇洒的年轻人,因为浪漫的慷慨而被剥夺继承权,充满了对整个世界,特别是对自己祖国的最可爱的仇恨,以及对自己最开明和骑士般的爱;然后,再加上一个狂野的女孩爱上他,以及一系列冒险经历,在这些经历中他们依次违反了十诫(你会注意到,总是出于某种崇高的动机,这必须在其进程中仔细分析),我就有了一对非常可爱的悲剧人物,他们来自我所称之为“黑胆汁的病态解剖学”的文学新领域,这是非常值得赞赏和庆祝的,因为它为展示精神力量提供了广阔的空间。
希拉里先生
这就像用温室的力量把荨麻培育成榆树大小一样。如果我们继续这样下去,我们将会有一种新的诗歌艺术,其中第一条规则就是:记住要忘记世界上还有阳光和音乐这样的东西。
尊贵的懒散先生
目前我们似乎就是这种情况,否则我们就不会用这种极其枯燥的谈话打断奥卡罗尔小姐的音乐了。
弗洛斯基先生
如果奥卡罗尔小姐能提醒我们还有音乐和阳光,我将非常高兴——
尊贵的懒散先生
在美人的声音和微笑中。我可以恳请您的恩惠——翻动乐谱。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玛丽奥内塔唱道:
为什么你的眼神如此空白,灰衣修士?
为什么你的眼神如此忧郁?
你看起来比往常更加苍白瘦弱,灰衣修士,
比你过去的样子:——
说,是什么让你如此悔恨?

你的身形曾经丰满,脸上有光彩,
在你圆润红润的脸庞上,
这显示出一个外在可见的迹象
关于内在精神的恩典:——
说,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情况?

但我会如实告诉你,灰衣修士,
我非常清楚地看到,
如果你的眼神忧郁,灰衣修士,
那全是因为爱我——
全是因为爱我。

但不要向我许下誓言,灰衣修士,
哦,请不要许下誓言,我恳求你;
因为对一位尊敬的修士来说,
爱上凡间女子是不合适的;
我必须对你说不。

但是,你以为用那苍白而沉默的皱眉
能打动我的心吗?
要知道,想赢得少女的爱,
无论穿着帽子还是兜帽,
都必须更像云雀而不是猫头鹰。
塞思罗普立即把但丁放回书架,加入了围绕美丽歌手的圈子。玛丽奥内塔给了他一个赞许的微笑,让他心满意足,在晚上剩下的时间里,他们相处得非常融洽。尊贵的懒散先生以双倍的敏捷翻动着乐谱,说道:“奥卡罗尔小姐,你对病人太严厉了:为了逃避你的讽刺,我必须试着变得活泼一些,尽管这种努力对我来说太过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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