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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拾之珍 | 托马斯·洛夫·皮科克《梦魇修道院》（十一）

文摘   2024-10-06 15:15   新加坡  





未拾之珍

Uncharted Gems


“未拾之珍”系列致力于从已进入公共领域的作品中精选尚未被翻译成简体中文的佳作，以飨广大读者。鉴于原文版权已过期，本译文作者依法享有译文的完整版权，严禁任何形式的侵权行为。如有出版合作意向，欢迎联系洽谈。





作者简介

About the Author



托马斯·洛夫·皮科克（Thomas Love Peacock，1785-1866）是英国浪漫主义时期的重要作家、诗人和讽刺作家。他以其独特的文学风格和机智的讽刺闻名，特别擅长通过对话体小说对当时的社会、文化和文学潮流进行批判和调侃。皮科克早年接受私人教育，广泛阅读古典文学和哲学，这对他后来的写作产生了深远影响。


皮科克一生创作了多部小说，其中最著名的是《梦魇修道院》（Nightmare Abbey），这部小说讽刺了浪漫主义文学的典型特征，并以讽刺的笔法描绘了当时几位著名浪漫主义作家，包括拜伦、雪莱和华兹华斯等人。皮科克与浪漫主义诗人珀西·比希·雪莱（Percy Bysshe Shelley）关系密切，两人互为知己，这种友谊也对他的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


皮科克的作品风格独树一帜，以哲学性的讨论、精巧的讽刺和幽默的笔调著称，尽管他与浪漫主义作家交往甚密，但他对浪漫主义的激进情感主义常持批判态度。除了文学创作，他还曾担任东印度公司的高层职员，在任职期间继续创作文学作品。





《梦魇修道院》

Nightmare Abbey



第十一章
塞思罗普有一天响应晚餐的召唤时，在客厅里发现了他的朋友、诗人塞普勒斯先生，他们在大学时就认识，塞普勒斯先生也是格洛里先生十分欣赏的人。塞普勒斯先生说，他正准备离开英国，但不能不与梦魇修道院和他尊敬的朋友们道别，这些朋友包括忧郁的格洛里先生、神秘的塞思罗普先生、崇高的弗洛斯基先生和哀婉的懒散先生；他向他们保证，他将永远深情地回忆起他们所有人，以及他们聚会的忧郁住所那病态的好客。他们各自充满同情的慰问被克劳宣布“晚餐已就绪”打断了。
当酒杯传递，女士们退出后的谈话，我们将以我们惯常的谨慎忠实地报告。
格洛里先生
您要离开英国了，塞普勒斯先生。与老朋友告别时有一种令人愉快的忧郁，因为再次相见的机会是二十比一。让我们举杯微笑，为悲伤的分别干杯，让我们一起不快乐吧。
塞普勒斯先生（斟满酒杯）
这是失望的灵魂永远不会忘记的唯一社交习惯。
拉林克斯牧师（斟满酒杯）
这是完成教育的人保留的唯一一点学术知识。
弗洛斯基先生（斟满酒杯）
这是怀疑论者能够实现的唯一客观事实。
塞思罗普（斟满酒杯）
这是治疗流血心灵的唯一止血剂。
尊贵的懒散先生（斟满酒杯）
这是唯一值得费力的麻烦。
阿斯特里亚斯先生（斟满酒杯）
这是交谈真理的唯一钥匙。
图巴德先生（斟满酒杯）
这是对抗魔鬼巨大愤怒的唯一解药。
希拉里先生（斟满酒杯）
这是完美生活的唯一象征。“这里不饮酒”的铭文只适合墓碑。
格洛里先生
塞普勒斯先生，你会看到许多美丽的古老遗迹；倒塌的柱子，长满青苔的墙壁——许多独腿的维纳斯和无头的密涅瓦——许多被埋在沙子里的海神——许多倒置的朱庇特——许多被凿孔当水管用的酒神——许多对古代世界的回忆，我希望那个世界比现代更值得生活；尽管就我个人而言，我对两者都不在乎，也不会走二十英里去看它们中任何一个能展示的东西。
塞普勒斯先生
寻找就是一种意义，格洛里先生。心灵是不安的，必须坚持寻找，尽管发现就是失望。你对苏格拉底和西塞罗的国度没有向往吗？没有想要在那些已经永远逝去的伟大的可敬遗迹中漫步的愿望吗？
格洛里先生
一点也没有。
塞思罗普
这确实很像一个恋人挖出他情人埋葬的躯体，注视着那些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任何东西的遗物，在几处发霉的废墟中漫步，这些废墟只是失落的荣耀卷册的不完整索引，每走一步都遇到更令人忧郁的人性废墟——一个退化的愚蠢和萎缩的奴隶种族，在奴役和迷信的最低深处匍匐。
尊贵的懒散先生
出国旅行是时尚。我自己也考虑过，但几乎无法承受这种努力。当然，在某些情况下允许一些古怪和原创；而最古怪和原创的所有性格就是一个呆在家里的英国人。
塞思罗普
我不会有任何乐趣去访问那些已经失去所有重生希望的国家。我们自己的国家有很大的希望；在我看来，一个英国人，无论是因为他在社会中的地位，还是因为他的天赋，或者（就像您的情况，塞普勒斯先生）两者兼具，有能力在国家与国内敌人的艰苦斗争中本质上为国家服务，却抛弃了自己仍然充满希望的国家，去居住在其他只在记忆的废墟中丰饶的国家，这是那些你崇敬的古人在类似情况下都不会做的事。
塞普勒斯先生
先生，我和我的妻子吵架了；一个和妻子吵架的人就被免除了对国家的所有责任。我写了一首颂诗告诉人们这一点，他们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
塞思罗普
你认为，如果布鲁图斯和他的妻子吵架了，他会把这作为理由告诉卡西乌斯，说他不想参与他的事业吗？或者卡西乌斯会满意这样的借口吗？
弗洛斯基先生
布鲁图斯是个参议员；我们亲爱的朋友也是：但情况不同。布鲁图斯对政治有一些希望：塞普勒斯先生没有。在我们看到法国发生的事情之后，他怎么可能有呢？
塞思罗普
法国人生来就穿着马具，随时准备好让任何暴君骑乘。他一刻会在骑手脚下献媚，下一刻就会把他摔下来踢死；但另一个冒险者跳上他的背，靠鞭子和马刺的力量，他又像以前一样前进。我们可以不太自负地希望我们自己会更好。
塞普勒斯先生
我对自己或他人都没有希望。我们的生命是一种虚假的本性；它不符合事物的和谐；它是一棵全面毁灭的毒树，它的根在地上，它的叶子是天空，向人类洒下毒雨。我们从青春就开始枯萎；我们对无法获得的美好渴望难解；从始至终被幻影所诱惑——爱情、名声、野心、贪婪——全都是虚幻的，全都是有害的——一个有多个名字的流星，消失在死亡的烟雾中。
弗洛斯基先生
多么令人愉快的演讲啊，塞普勒斯先生。多么可爱和富有教育意义的哲学。你只需要把它的真理印在所有活着的人的头脑中，生活就真的会成为沙漠和孤独；我必须对你、我自己和我们共同的朋友们公正地指出，只要社会同时给予公平的机会，就像我自吹自擂地认为它倾向于做的那样，给你的道德体系、我的形而上学体系、塞思罗普的政治体系、懒散先生的礼仪体系和图巴德先生的宗教体系，结果将是一个即使不朽的康德本人也希望看到的精神混沌；我为这个前景感到欣喜。
希拉里先生
“当然，古人，这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我是那些看不到这种社会神秘化和忧郁化会带来什么好处的人之一。它与古代开朗坚实的智慧形成的对比太强烈了，任何对古典文学有最少了解的人都不会不注意到。把恶习和苦难描述为天才必然的伴随物，既有害又虚假，这种感觉和表达它的语言一样不古典。
图巴德先生
这是我们的灾难。魔鬼来到我们中间，首先占据了所有最聪明的家伙。然而，这确实是一个开明的时代。究竟怎么开明？我们的祖先是不是拿着黑灯笼到处窥探，而我们在阳光下轻松行走？我们的光明在哪里显现？你通过什么症状认识它？它的迹象、标记、症状、象征、范畴、条件是什么？它是什么，为什么？如何、在哪里、何时可以看到、感受和理解它？我们通过它看到了什么我们的祖先没看到的，同时又值得看的东西？我们看到一百个人被绞死，而他们只看到一个。我们看到五百个人被流放，而他们只看到一个。我们看到五千个人在济贫院，而他们只看到一个。我们看到几十个圣经协会，而他们一个也没看到。我们看到纸币，而他们看到黄金。我们看到穿紧身衣的男人，而他们看到穿盔甲的男人。我们看到化了妆的脸，而他们看到健康的脸。我们看到在工厂里垂死的儿童，而他们看到在田野里茁壮成长的儿童。我们看到监狱，而他们看到城堡。我们看到主人，而他们看到代表。简而言之，他们看到真正的人，而我们看到虚伪的恶棍。他们看到弥尔顿，而我们看到萨克布特（Sackbut）先生。
弗洛斯基先生
先生，你所说的这个虚伪的恶棍是我正直的朋友；因此，我恳请你，让他得到你的支持。若一个人连为朋友求情的面子都没有，那可真是天理难容啊。
图巴德先生
“善良和真实的人”是他们的常用术语，就像雅典人的“美善之人”一样。人类已经很久既不善良也不真实了，以至于值得怀疑哪个更过时，事实还是措辞。
塞普勒斯先生
价值与美都只存在于心灵的想象中。爱情播下风种，收获的却是旋风。困惑，三重困惑，是那些哪怕只有片刻也依赖人类情感这根最脆弱芦苇的人的命运。我们社会生活的宿命，不过是施加痛苦或忍受痛苦而已。
希拉里先生
塞普勒斯先生，与其如此，不如选择忍耐和克制——虽然这个格言你可能会不屑一顾。理想中的美并非心灵的创造：它是真实存在的美，经过心灵的蒸馏器提纯，去除了在我们这种混杂而不完美的天性中或多或少总会存在的杂质。但是，纯金依然大量存在。期望过高是期望者自身的病态，人性不该为此负责；我以全人类的名义，强烈反对这种虚假而有害的狂言。指责人性没有达到抽象的完美，指责人类的爱情没有实现骑士诗人们描绘的所有灿烂幻象，这就如同指责夏天并非只有阳光，指责玫瑰并非永远盛开。
塞普勒斯先生
人类的爱！爱不是这尘世间的居民。我们崇拜爱，就像雅典人崇拜他们未知的神一样：但破碎的心是他信仰的殉道者，眼睛永远不会看到幻想描绘的形象，激情在迷惑美的小径上追逐，穿过花朵，那些花朵的香味是痛苦，穿过树木，那些树木的树胶是毒药。
希拉里先生
你说话像一个玫瑰十字会成员，他除了仙女什么都不爱，他不相信仙女的存在，却因为整个宇宙不包含仙女而与之争吵。
塞普勒斯先生
心灵为自身的美所蒙蔽，发狂般地创造出虚假的幻象。雕塑家灵魂所捕捉的形式只存在于他自己内心。
弗洛斯基先生
请允许我不同意。它们是普通形式组合排列成共同标准的媒介。宙克西斯的海伦的理想美是克罗托纳处女们真实美的组合媒介。
希拉里先生
但是把理想的美视为水中的影子，像寓言中的狗一样，为了抓住影子而抛弃实质，这几乎不是智慧的特征，哪怕它可能是天才的特征。使人如其所是与世界如其所是和解，保存和改善所有好的东西，消灭或减轻物理和道德自然中所有邪恶的东西——我们最伟大的导师和杰出人物一直希望并致力于此。我还要说，最高的智慧和最高的天才总是伴随着愉快。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表明，莎士比亚和苏格拉底是最快活的伙伴。但现在我们拥有的那一点智慧和天才似乎正在共同密谋反对快乐。
图巴德先生
魔鬼在我们中间，我们怎么能快乐起来！
尊贵的懒散先生
当我们的神经被摧毁时，我们怎么能快乐起来？
弗洛斯基先生
当我们被一个正在变得比它的上层更聪明的读者群体包围时，我们怎么能快乐起来？
塞思罗普
当我们伟大的总体设计每时每刻都被我们小小的特殊激情所阻挠时，我们怎么能快乐起来？
塞普勒斯先生
在失望和绝望之中，我们怎么能快乐起来？
格洛里先生
让我们一起不快乐吧。
希拉里先生
让我们唱一首轮唱歌。
格洛里先生
不：一首好听的悲剧民谣。《诺福克悲剧》，用《诗篇第一百篇》的曲调。
希拉里先生
我说唱轮唱歌。
格洛里先生
我说不。让塞普勒斯先生唱一首歌。
全体
让塞普勒斯先生唱一首歌。
塞普勒斯先生（唱）
有一种精神的热病，
是该隐永不安息命运的烙印，
在承受它的孤独黑暗灵魂中
像图利亚墓中的灯一样发光：
不同于那盏灯，它微妙的火焰
燃烧、摧毁、消耗它的容器，即心脏，
直到希望、欢乐、欲望，一个接一个，
像阴影般的烟雾梦境消散。

当希望、爱情、生命本身，只剩下
尘埃——幽灵般的记忆——死寂而冰冷——
未得到滋养的火焰明亮而孤独地燃烧，
就像那盏永不熄灭的古老灯：
在那阴郁的照明下，
直到时间摧毁它的泥土之家，
思想沉思着感情的荒凉——
灵魂成为自己的纪念碑。
格洛里先生
太棒了。让我们一起不快乐吧。
希拉里先生
现在，我再说一次，唱轮唱歌。
拉林克斯牧师
我支持你。
希拉里先生
“三个水手”。
拉林克斯牧师
同意。我来唱哈里·吉尔，用三个人的声音。开始吧。
希拉里先生和拉林克斯牧师（唱）
三个水手！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戈镇的三个智者。
你们的船自由地驶向何方？
去从海里捞月亮。
船行得很好。月亮在闪耀。
我们的压舱物是陈年美酒；
你们的压舱物是陈年美酒。

谁是你，如此快速漂流？
我是他们所称的老忧愁。
我们要把你抬上船来。
不：我可能不能进入那里。
为什么不能？这是朱庇特的法令，
忧愁不得进入酒碗；
忧愁不得进入酒碗。

你们没听到浪涛的翻滚吗？
不：我们在有魔力的碗里游泳。
是什么魔力让碗漂浮？
水不能漫过碗沿。
船行得很好。月亮在闪耀。
我们的压舱物是陈年美酒；
你们的压舱物是陈年美酒。
这首轮唱歌由希拉里先生的精神和学识以及这位牧师先生深沉的三重声音如此出色地演绎，以至于整个聚会不由自主地感染了这种情绪，在结尾时一起加入了合唱，每个人都举起酒杯：
全体
船行得很好：月亮在闪耀：
我们的压舱物是陈年美酒。
塞普勒斯先生装好了他的压舱物，当晚就踏上了他的碗，或者说旅行马车，出发去搜寻海洋和河流、湖泊和运河，寻找理想美的月光。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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