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悯是人类的冲动,谋杀也是。在韩江的小说《人类的行为》(译注:英译名为Human Acts,韩文原著直译为《少年来了》)中,故事围绕1980年光州起义及其余波展开,鲜血淋漓——有人流血,有人冒死献血。韩江以一种犀利到几乎让人无法承受的敏感,试图调和这些看似矛盾却共存的人性。“我不再是动物了。”这是韩江2015年布克奖获奖小说《素食者》中主人公英惠的一句台词。英惠渴望成为植物,只喝水,只靠阳光维生。她通过饥饿来“摆脱人性”。她想成为一棵树,深扎于大地,屹立于森林中。她既疯狂,又狂喜。或许,在面对“人”这个词汇时,她的反应才是唯一理智的:那就是放弃它。1980年,在韩国光州,政府军Xue腥镇压了支持民主的示威者。尸体被安置在省政府办公室的投诉大厅。当尸体——这些“投诉”——太多时,尸体被搬运到学校的体育馆。那里,一个名叫东浩的男孩在寻找他挚友的遗体。他是第一个章节的主人公,接下来的六个章节分别讲述了光州事件的其他受害者——其中包括一个灵魂被束缚在腐烂尸体堆中的幽魂、一位死去男孩的母亲、一位被审查制度困住的编辑、一位回忆受刑经历的受害者,最后是一位作家。令人震撼的是,最后一章转向了非虚构。我们得知,作者曾经住在东浩家,而她的家人侥幸逃往首尔。当她父亲带回一本光州屠杀的秘密照片集时,她看到了其中一张被残害的女孩的照片。“无声无息地,我内心深处某些柔软的东西悄然断裂了,”她写道。《人类的行为》的七个章节描绘了七个人内心无名柔软之物的破碎。我们对他人本质上的善意、对政府稳定的信念、以及我们在自己皮肤之内感到安全的信心,这些如同鸡蛋般脆弱,仿佛随时可能被冷漠的手无意间打碎。我们读者也随之失去这些信念七次。“被贬低、被伤害、被屠杀——这是人类的命运吗?历史是否已经证实了这一点的不可避免性?”某个角色发出如此提问。是成为肉体,还是成为怪物?在《素食者》中,英惠想要摆脱人类身份,成为其他事物的渴望在此同样存在,尽管更加隐晦:“你被告知,树一天只需一口气。当太阳升起时,它们悠然自得地吸收充足的阳光;当太阳落下时,它们缓缓吐出长长的二氧化碳。那些树,用如此坚定的耐心将长长的呼吸保留在体内,却在风雨的袭击下弯下了腰。”(“那些”[who]而非“那些物”[which]。)《人类的行为》中,每个字似乎都格外敏感,仿佛韩江赋予了句子额外的神经末梢,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生命,并感受着痛苦。不仅仅是人类的血肉,甚至是烤架上的一块肉,也在颤抖着恐惧。她在万物的核心发现了暴力。然而,《人类的行为》在风格上存在一些问题。长篇幅采用了第二人称叙述,试图缩短角色与读者之间的距离,但实际上却加大了这种距离。我并不需要成为东浩,才能与他产生共鸣。仿佛故事本身、我们共享的人性和同情心都不足够,非得用手指戳向我们的胸口——对,就是你!——才能打动我们。小说——甚至说小说这一体裁的承诺——是我们能够感同身受,能够为他人感动,而不必成为他们。此外,黛博拉·史密斯的翻译显得有些生硬:语言偶尔僵化,语体转换也有些奇怪。然而,这种“外化”效果在《素食者》中反而适得其所。整本书中,我们一直在追逐英惠那神秘莫测的影子,因此再加一层朦胧反而增添了小说的诗意与感伤。偶尔,翻译会使得文本疏离,而不是将我们带入其中:在《人类的行为》中,有些部分本该像一面镜子,反而显得遥远、美丽且陌生。尽管如此,《人类的行为》依然令人震撼。书评的任务是评估一本书是否实现了其目标,因此我们有时会为那些完美实现微小目标的书写出溢美之词。否则,我们就总是在抱怨爱情小说或政治惊悚片未能“阐释天理人性”。但韩江的野心与弥尔顿挑战上帝时一样宏大:她想要调和人类与自身的关系。当然,她没有做到。这并非因为风格和翻译上的些许失误,而是因为她的野心如此巨大。我们无法逃脱自我,无法摆脱可怕的人性,无法用《素食者》中的回答来回应《人类的行为》提出的问题。韩江没有成功,但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她的失败依然壮丽。 点击阅读原文
原文标题:'Human Acts' Tries To Reconcile Bloody Human Impulses
刊载于 npr.org
作者:Annalisa Quin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