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9月10日晚9点，2024年美国总统大选的民主党候选人、副总统卡马拉·哈里斯与共和党候选人、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费城进行首场电视辩论。此次辩论规则与特朗普和拜登在6月时的交手保持一致，会场内不设现场观众，采用麦克风静音功能，即当一位候选人发言时，另一位候选人的麦克风将被静音。
自7月份拜登戏剧性地退选、哈里斯临时接棒以来，这是两位总统候选人的首次正面交锋，同时，相当一部分美国选民对于哈里斯不甚了解，一份New York Times/Siena
College的民调发现28%的潜在选民表示仍需要更多地了解哈里斯，对比只有9%的潜在选民对特朗普有这种要求。多方因素令此次辩论备受期待，最终吸引了大约6710万观众观看，该收视率相较于6月份特朗普和拜登辩论的5130万观众人数，提高了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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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ABC News辩论结束后，哈里斯的竞选团队十分满意自家总统候选人的表现，称哈里斯是“唯一的获胜者”。特朗普也在社交媒体平台挂出捷报，表示这是自己有史以来“最棒的一次辩论”。那么到底是哪方获胜了？数据普遍显示，哈里斯是实际上的胜者。一份来自CNN的民调显示，605位登记选民中，63%的人认为哈里斯在辩论中表现更好，只有37%的人选择特朗普；YouGov对于2166登记选民开展调查，54%的选民认为哈里斯赢得了辩论，31%的人觉得特朗普赢了；Leger民调依然显示哈里斯占了上风，数据是50%对29%[i]。《纽约时报》实时统计值得参考，在6月份特朗普对拜登的交锋中，特朗普攻击拜登发言时长达到18分4秒，高于拜登回击的12分52秒。然而两个月过后，形式发生逆转，哈里斯的总计发言时间37分41秒虽然少于特朗普的43分3秒，但是她发言中的17分25秒都在攻击特朗普，多于特朗普攻击哈里斯的12分54秒。显然哈里斯处于攻势，特朗普则疲于为自己辩驳。更加有趣的是，6月底的首场辩论中，78岁的特朗普的表现令81岁的拜登显得暮气沉沉；然而如今面对59岁的竞争对手，年龄的问题戏剧性地落回了前总统的头上，事后民主党副总统候选人蒂姆·沃尔兹不无嘲讽地评价特朗普：“你可以看到将近80岁的唐纳德·特朗普生气、精神错乱，”（You saw a nearly 80 years
old Donald Trump angry, unhinged）让你想起“对着天上的云彩嚷嚷的老人”（an old man yelling at the clouds）。来源：《纽约时报》实时统计
民主党的“强心针”
6月27日的首场电视辩论中，拜登糟糕的表现令人失望，随后戏剧性的特朗普遇刺事件更是为前总统舆论造势，使得多数人认为特朗普将二次入主白宫。而哈里斯接棒以来，一转拜登对特朗普的颓势，民调机构538（FiveThirtyEight）在9月9日的平均民调结果显示，哈里斯以2.6%的优势领先于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然而这种差距并不能让民主党觉得稳操胜券，在7个摇摆州，两位候选人的竞争异常焦灼，尤其是在关键州宾夕法尼亚州（也是本次辩论的举办地），两人的支持率几乎齐头并进。民主党人急需一场胜利以巩固优势，因而此次辩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种种迹象显示，哈里斯相较于特朗普显然为辩论做了更为充足的准备。![]()
哈里斯与特朗普在摇摆州的支持率
根据ABC新闻的报道，副总统提前四天目就前往匹兹堡，为周二晚上的辩论进行“闭关”训练，而特朗普则照常参加竞选集会、接受媒体采访。两者准备的差距在实际辩论中体现出来。哈里斯在攻击特朗普为富人减税的政策会引起严重财政赤字时，援引了高盛集团（Goldman Sachs）、沃顿商学院（The Wharton School），以及诺贝尔奖得主的观点加以佐证。相反特朗普的回击显得单薄，是典型的“特朗普式”回答，他声称自己就上过沃顿商学院，许多顶尖的教授都认为他的计划“聪明且伟大”（a brilliant plan a great
plan），但是却拿不出足以和哈里斯抗衡的论据。与哈里斯较为清晰的条理相比，特朗普显得逻辑混乱。例如开场的美国经济和生活成本问题，特朗普显然可以抓住这点大做文章扳倒哈里斯，他本人也曾在其Tik Tok账号上连发两条视频，强调当下居高不下的物价。但是在实际辩论中，特朗普却转而讨论美国边境和非法移民问题，主持人大卫随即指出他的“偏题”，导致对于哈里斯回击的力度大打折扣。与此同时，哈里斯对于非语言交流的运用引人瞩目。相较于6月份第一场电视辩论拜登与特朗普双方的毫无互动，副总统在入场时就主动上前与特朗普握手，在镜头前传递出一个积极的形象。由于候选人的麦克风只在轮到发言时打开，哈里斯的肢体动作、表情就成为她在闭麦期间对于特朗普发言的无声“攻击”。以第二个焦点议题堕胎法案的辩论为例，哈里斯语气严厉地指责“特朗普不应该告诉一位女性如何对待自己的身体”（Trump certainly should not
be telling a woman what to do with her body），随后她发言时身体和目光始终朝向竞争对手，演播室也从两位候选人的分屏镜头切换为全景，以便观众更加清晰地看到哈里斯对于特朗普诘问的姿态。纵观全程，哈里斯时不时以她标志性的笑容面对特朗普的“语出惊人”，其夸张的表情、单手托下巴等动作显然有训练的痕迹。相较之下，特朗普经常性地低头、刻意回避与哈里斯的目光接触，似乎他唯一表现出沟通欲望的对象是主持人大卫·缪尔。这显然令特朗普的表现大打折扣，在辩论后评论环节，ABC新闻记者乔纳森·卡尔表示哈里斯“属于舞台，看起来她是可以当总统的人。”（belonged on the stage,
looked like she is somebody that could serve as president）。哈里斯对于非语言交流策略的运用，让人想起1960年美国总统大选首次电视辩论，这不仅是时任副总统理查德·尼克松与民主党参议员约翰·肯尼迪的政策比拼，也是两位候选人形象与魅力的角力。当两位候选人并肩站在辩论台上时，肯尼迪始终目光坚定、面带微笑，而尼克松则多次擦汗，呈现出病容。美国历史学家白修德写道：肯尼迪“他看起来那么镇定自若”，与之相比，刚刚康复出院的副总统“表现得紧张、胆怯，阵阵流露出阴郁神情，有时看起来面色憔悴，透着一种病态”[ii]。而事后的抽样调查显示，通过收音机收听辩论的选民认为两位候选人旗鼓相当，而收看了电视的观众则表明，“副总统的表现差强人意”。哈里斯的上升势头在选民的新鲜感褪去后就停滞不前，她本人也承认自己处于不利地位，在7月30日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市的竞选集会上，哈里斯公开称自己为“underdog”（弱势方）。而此次电视辩论的胜利，显然是民主党急需的一剂“强心针”。特朗普的“客场作战”
然而，特朗普的表现是否真如部分人所断言的那般不堪入目？恐怕他的失利与“客场作战”有关。特朗普本人在辩论后发言称，这是他有史以来最棒的一次辩论，“感觉非常好，但主持人非常不公平，他们基本上是三对一。”（THREE ON ONE）特朗普何出此言？首先我们需要对主办这次辩论的美国广播公司 (American Broadcasting
Company)有所了解。其母公司是美国迪斯尼集团，这使得ABC在全美电视媒体中拥有巨大的影响力。同时，ABC作为新闻媒体应当保持中立，但在大多数时候都表现出了左倾的立场，这在某种程度上对民主党较为有利，对特朗普来说则是在“客场作战”。此外，从辩论的过程可以看出，两位主持人大卫·缪尔（David Muir）和林赛·戴维斯（Linsey Davis）时不时便为哈里斯“助攻”，对特朗普的事实核查和反问次数明显多于哈里斯。辩论一开始的经济政策与生活成本问题，是拜登政府以及哈里斯要面对的痛点，但是主持人的提问方式却提供了相当的“缓冲区”。主持人以开放性问题提问哈里斯：“就经济而言，你认为美国人过得比四年前更好吗？”（When it comes to economy,
do you believe Americans are better off than they were four years ago?）对比6月份的辩论，主持人抛给拜登的第一个问题是“对于那些认为在你的任期内比在特朗普任期内生活更糟的选民，你有什么想说的？”（What do you say to voters
who feel they are worse off under your presidency than they were under
President Trump?）相当于直接给拜登执政时糟糕的经济政策“盖章”，令拜登不得不自行辩解。在双方讨论完经济话题后，主持人林赛有意将话题转移到堕胎问题上，质疑特朗普在此问题上摇摆不定的立场该如何取得民众，尤其是广大女性的信任。堕胎固然是一个重要问题，但并非本次大选排在最前面的议题，以前的总统辩论也鲜少在这么前的位置讨论这一话题。主持人从经济立马转到堕胎话题，很难不令人揣测是因为这样的一个女性问题有利于哈里斯的发挥。在之后的辩论中，林赛又向特朗普发问：“如果国家禁止堕胎，您会否决吗？”这似乎是一个咄咄逼人的问题，因为如果由美国人民自行选出来的国会两院议员共同投票通过了一个法案，总统为何一定要否决？况且推动这一法案的一定是共和党两院，特朗普作为共和党总统，实则没有必要否决本党主导的国会立法。主持人提出的这一问题其实是在借用堕胎议题压制特朗普。没有真正的赢家
此次辩论中，哈里斯和特朗普在经济、移民、堕胎、俄乌冲突、巴以局势等多个焦点议题上展开激烈交锋，场面看上去十分热闹，然而真正谈及双方具体政策的内容却少之又少。共和党副总统候选人詹姆斯·戴维·万斯（J.D. Vance）在辩论后的采访中表示，哈里斯缺乏建设性的政策，不过是“老生常谈”（platitude after platitude
after platitude）。事实上在焦点问题上，哈里斯确实含混其词、采取回避的策略。例如，在讨论移民和边境安全问题的环节，主持人大卫对哈里斯提问，如果她成为总统，是否会实施与拜登不一样的策略来应对移民问题。而哈里斯则回避了这一提问，转而指责特朗普否定国会提出的边境安全法案，并批评其是一个逃避现实问题的人，不是美国所需要的总统。这里充分体现了哈里斯回避问题的策略，事实上，回避是哈里斯惯用的手法，在一开始主持人抛给她关于经济的问题时，她就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大谈特谈其未来的经济政策，以此转移方向，并把移民问题的责任推卸给特朗普。拜登在6月份被迫下令限制非法移民，成效显著，所以国会立法并非白宫控制边境的前提。实际上是拜登政府对边境疏于管控才导致了非法移民泛滥的问题。主持人问哈里斯为何在这一问题上不作为，但哈里斯采取迂回策略不加解释，反而话锋一转，顺势抨击特朗普的集会无聊，导致观众提前离场。特朗普明显地被激怒了，反击道：“我们有最大的集会、政治史上最不可思议的集会。”（We have the biggest
rallies, the most incredible rallies in the history of politics）虽然哈里斯利用特朗普自大的心理设下了圈套，成功地激怒了对方，然而话题却从政策讨论偏离到人身攻击上，选民很难从双方的口水仗中提取有效信息。与此类似的是，在谈论“以色列—哈马斯战争”的环节中，哈里斯则谴责特朗普在外交政策上的软弱与错误，讽刺他和普京、金正恩等权威主义国家领导人的来往，对其外交能力全盘否定。她呼吁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一位在国家安全问题上不再软弱、不再犯错的总统，包括对我们的军队给予最高的尊重和敬意。”即便美国民众被哈里斯的“漂亮话”所打动，也不可否认美国确实在拜登任期内陷入了俄乌和巴以两个冲突的事实，且目前拜登政府并无能力解决当前的问题。哈里斯在这一问题上避重就轻，并没有提供具体的解决思路。![]()
来源：ABC News
另一方面，特朗普在具体问题上也没有给出清晰的政见，更糟糕的是，他惯常的编造谎话反而坐实了哈里斯对于他的指控。例如特朗普在回应关于堕胎的问题时指出，民主党允许在怀孕九个月的时候堕胎，民主党人拉尔夫·诺瑟姆（Ralph Northam）曾说可以先把孩子生出来，然后再决定如何处理这个婴儿。这是一个特朗普在本次竞选中反复宣讲的错误信息，该民主党人当时说的是，如果遇到有问题（例如严重先天缺陷）的孩子，先生下来再说，之后再和母亲一起决定如何治疗。“杀掉孩子”这个说法是特朗普曲解后的论断。特朗普还提到民主党的副总统候选人沃尔兹也认为在怀孕九个月的时候堕胎是完全可以的。这个部分也是特朗普在捏造事实，沃尔兹并未这么说过，也没有民主党人主张这一条，更没有哪个州允许随便杀死新生儿，这一点之后也遭到了主持人林赛的反驳。[iii]在本场辩论中，看似是哈里斯占了上风，她总体上呈现出对答如流、冷静持重、应变能力强等优势，但种种回答实则经不起推敲，明显采取了回避问题的策略。而特朗普的问题则在于，在哈里斯的攻击之下，他的表达呈现出逻辑混乱的特点，甚至编造谎言来进行反驳。因此，辩论虽然给人针锋相对的观感，但是双方在实际政策上的交锋少之又少。ABC新闻对于中间选民的采访显示，他们更愿意看到候选人谈论经济政策、外交事务和民事司法等优先事项，再考虑是否投出支持票。然而不管是哈里斯还是特朗普都在关键问题上含混其词，而把更多精力放在相互抹黑，由此我们看出，两者倾向的战略仍是巩固已有选民，而不在于争取中间选民[iv]。而下一场焦点之争，美国民主党副总统候选人沃尔兹和共和党副总统候选人万斯在10月1日进行的辩论上，也许会有对于双方具体政策更为具体的阐述。在美国政治极化的背景下，两党为了否认竞争者的合法性，不惜“非法化”政治对手。其中“非法化”不在于表达政策分歧（分歧本身是民主政治的特征之一），在哈里斯攻击特朗普满腹谎言与谩骂（a bunch of lies,
grievances, and name-calling），特朗普反唇相讥“最差的副总统”（the worst vice president）的口水仗中，实际呈现出的是一种妖魔化。在“非法化”的驱动下，民主不再是两党一种良性竞争，而是两党之间你死我活的恶性抹黑。
参考资料
[i] Dale, Daniel. “Fact
Check: Trump Falsely Claims Every Poll Says He Won the Debate.” CNN News, 12 Sept.
2024. Web. 16 Sept 2024.
[ii] 白修德：《美国总统的诞生》，舒琦译，中信出版集团，2016
[iii]https://abcnews.go.com/Politics/harris-trump-presidential-debate-transcript/story?id=113560542
[iv]Oppenheim, Oren. “Undecided
Voters React to the ABC News Presidental Debate.” ABC News, 12 Sept. 2024. Web.
16 Sept 20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