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按：华东师大美国研究中心2024年自设研究项目启动，研究范围包括美国大选时期中美关系、拜登政府对华政策，大众文化好莱坞电影、美剧、音乐剧，美国时政，2023-2024美国获奖文学作品研究等。研究成果现陆续推出，敬请关注！
2024年6月16日，第77届托尼奖（Tony Awards）颁奖典礼在纽约市林肯表演艺术中心的大卫·H·科赫剧院 （The David H.Koch Theater）举行，汇聚了全球戏剧界的目光。本季度共有28部年度杰出音乐剧与话剧作品角逐26个奖项，其中包括由艾莉西亚·凯斯演唱的音乐剧《地狱厨房》（Hell’s Kitchen）、独立摇滚乐队Arcade Fire成员威尔·巴特勒（Will Butler）创作的戏剧《立体声》（Stereophonic）、由希拉里·罗德姆·克林顿（Hillary Rodham Clinton）担任制片人的《Suffs》等，同时，超过百位顶尖艺术家获得提名，而今年备受瞩目的“最佳音乐剧奖”由改编自苏珊·依·辛顿（S.E.Hinton）同名小说和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同名电影的音乐剧《局外人》（The Outsiders）最终摘得。
第77届托尼奖颁奖典礼现场
美国百老汇“托尼奖”，又作托妮奖，全称安东尼特·佩瑞奖（Anthony Perry Award），设立于1947年，是百老汇联盟以及美国戏剧委员会共同设立的国际戏剧行业最高奖项，与电影奥斯卡奖、电视艾美奖、音乐格莱美奖并称为美国艺术界四大顶级奖项，每一届托尼奖由此也成为戏剧爱好者、纽约乃至全世界瞩目的焦点。其中“最佳音乐剧奖”因其巨大而广泛的影响力，成为每年托尼奖最大的看头，今年的“最佳音乐剧奖”更是如此。《局外人》以1967年美国中部一个小城市为背景，主要讲述了14岁的孤儿Ponyboy Curtis陷入了两大敌对的少年帮派之间的斗争：住在城市南端的工人阶级“油头派”（the Greasers）与住在城市北端的富人阶级“名流派”（the Socs）之间的斗争。契合粗粝、朴实无华的奥克拉荷马州塔尔萨（Tulsa， Oklahoma）城市背景的蓝草民谣（bluegrass folk），融合现代舞、街舞、杂技与武术的舞美设计，以及细腻入微的编排细节，在打造视觉真实感的同时也无形中创造了情绪的真实感，使不少观众真真切切地产生了共鸣。一百多年来，音乐剧一直是美国主流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百老汇音乐剧的语言也便成为了美国的语言。《局外人》全剧内各个群体间的矛盾：“油头派”和“名流派”间的阶级矛盾、“油头派”成员与各自家庭间的矛盾、Ponyboy和Cherry与所属帮派间的矛盾，则展现了不同层次下美国社会的撕裂。
《局外人》剧照
《局外人》剧中的核心矛盾为代表工人阶级的“油头派”与代表富人阶级的“名流派”之间的阶级矛盾，折射出陷于不同阶层分裂的美国社会。当今世界，美国是最发达、最强大的经济体，但同时也是全球富足与贫困两极分化最为严重的西方国家，其基尼系数早已超过国际警戒线水平，“富者愈富、贫者愈贫”的困局也日益恶化。根据圣路易斯联邦储备银行于今年8月发布的一份调查，如今美国财富排名前10%的家庭平均每个家庭拥有690万美元资产，这些家庭则一共持有全国67%的家庭财富，相比之下，财富排名后50%的家庭平均每个家庭却只持有5.1万美元，占全国家庭总财富的2.5%。
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发布的数据
正如剧中“油头派”与“名流派”的长期不和，阶级战争（class war）一直以来是美国的传统，而两大帮派全然不同的特征形象也折射出美国社会不同阶层的状态：普通人的卑微与挣扎以及精英的贪婪与凶狠。随着19世纪后期资本主义在美国扎根，阶级战争的概念毫无任何隐喻意味：面对着雇主与政府的残酷暴行，工人与雇主常会发生斗争，阶级斗争于美国工人来说已然成为生活中切实存在的事情。而自2008年金融危机与新冠疫情爆发以来，工人阶层收入越来越低，始终生活在财务困境之中，甚至被疏远和剥夺了公民权，然而美国精英阶层的贪婪与掠夺却越来越严重。根据福布斯（Forbes）发布的数据，在新冠疫情期间，美国亿万富豪的财富增长了62%，而美国劳工统计局（BLS）统计数据显示，同一时期美国工人的平均时薪仅上涨了10%，即从原本的28.79美元提升至31.73美元。更过分的是，在美国富人赚得盆满钵满的同时，有研究却显示其所缴纳的税款比例低得令人震惊，甚至在某些情况下，根本不缴纳所得税。2021年年初的“大辞职”（Great Resignation），年末的“罢工十月”（Striketober），2023年年内爆发的33次大罢工……皆为全国各地受剥削的雇员因太低的工资和艰苦的工作条件而爆发的愤懑与呐喊。同时，由于夸张且不断扩大的贫富悬殊导致的一系列后果，如各阶层和不同族裔之间的裂痕不断加深、阶级固化愈发严重、人权状况恶化等，也使美国处于严重的、持续不断的社会冲突与分裂之中。
关于“大辞职”的新闻报道
除了围绕全剧处于“油头派”与“名流派”之间的矛盾，《局外人》中“油头派”成员与各自家庭间的矛盾也极为显著：Johnny被母亲忽视与辱骂，被酗酒的父亲殴打；Two-Bit的父亲抛弃了全家；Steve苦涩的嗓音与暴躁的脾气透露出对父亲的恨意……暴力、虐待、忽视则反映出美国家庭间的矛盾，从家庭层面看，美国社会又处于另两种矛盾体的撕裂之中。福布斯发布的一项报告中的最新数据显示70%-80%的美国人认为他们的家庭机能不全（dysfunctional）。机能不全家庭（dysfunctional family）是指家庭中持续并经常存在冲突、不法行为，或发生针对家庭中部分成员的虐待（包括生理、心理、或性的虐待等）事件。美国儿童关怀协会（American SPCC）发布的一份关于儿童虐待的统计显示，在美国，2022年共收到427.6万份虐待儿童的转诊报告，而虐待儿童报告涉及到750万儿童，89.0%的受害者受到了父母一方或者双方的虐待。而这种虐待产生的一个结果正如剧中Johnny至死也不愿接受母亲的探望：家庭成员的逐渐疏远与淡漠。
剧中的Johnny
纽约时报的一项调查研究表明，至少有27%的美国人与自己的家庭成员疏远，大约40%的美国人在某种程度上经历过疏远。与此同时，《局外人》中暴力狂野、屡次因打架斗殴而被警察找上门的Dally则折射出儿童虐待导致的另一项结果：青少年暴力与犯罪。剧中的高潮，也是全场最为惊艳、最具视觉冲击力的一幕为下半幕两个帮派在雨中伴随着电闪雷鸣打群架，毫无疑问，这一幕也变相反映出美国青少年暴力与犯罪的现象。Statista在今年7月发布的最新数据显示，2021年美国12至17岁青少年犯下的严重暴力犯罪案件约为12.3万起，同时CNN也报道出美国华盛顿区暴力犯罪激增，犯罪率较去年上升有39%，其中许多青少年被卷入内，劫车案件在2023年翻了几乎一番，而被捕者的平均年龄为15岁。由此，另一层面下被撕裂的美国社会便也足以窥见：处于家庭矛盾与之结果撕扯下的美国。
《局外人》中拥有“局外人”标签的除了游离在社会之外的“油头派”与游荡在家庭之外的Johnny等人，主人公Ponyboy与主要女性角色Cherry Valance也皆游弋于各自所属群体之外：与“油头派”中其他少年不同，Ponyboy热爱阅读，喜欢上学，而Cherry 身处“名流派”却拒绝自己所在社会群体的价值观与规范，她认识到“油头派”人的人性与挣扎，且同情他们的经历，这种与各自群体的内部矛盾与冲突凸显出作为局外人的孤立性，也折射出另一层面下处于撕裂中的美国社会:个人与其所处社会群体间的分裂。
剧中的Cherry与Ponyboy
美国移民委员会（American Immigration Council）最近的一项调查显示，约三分之二的美国人都感到对他们的“家庭、朋友、工作场所、地方社区以及国家”缺乏归属感。其中，多达四分之三的美国人觉得自己不属于自己所处的地方社区，约64%的人在工作场所缺乏归属感，68%的人表示对国家缺乏归属感。而人际关系疏离化以及个人与公共世界的疏离都为社会原子化（social atomization）的表现，从而反映出美国现代社会中逐渐“原子化（atom-ized）”的个体。“原子化”这一概念被一些学者与思想家们用来比喻社会生活中人与人之间联系的弱化，团与团之间关系的松散，团外人与人之间孤独冷漠的变动趋势或状态。事实上，前文所提到的美国不同阶级间的矛盾以及个人与家庭的矛盾，也都从不同层面反映出美国社会原子化问题：社会强势群体抱团化，即凭借权力或阶级影响力的强势个体凌驾于他人与社会规范之上，以及整个社会呈现“碎片化”状态，即被抱团成员排除在外的社会成员被一种神秘力量而孤立。当社会逐渐走向原子化后，人际关系开始疏远，社会内部松散，各种社会制约因素消解而导致社会规范失灵，四分五裂。
简言之，《局外人》以音乐剧的形式折射出美国社会中存在的不平等现象与种种矛盾，由此也提出了一个问题，即在一个充满撕裂与矛盾的社会中，要如何找到人性之光与希望。可以说，这部音乐剧不仅是一个批判与揭示问题的反映镜，更是一个提出问题与种下求变种子的框架，敦促人们做出改变，发人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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