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美国华人参政面临的障碍与挑战
基于前两个阶段的分析，可以了解到，尽管在美华裔的人口已经达到了5百多万，是人口数量最多的亚裔群体，并且其在经济水平和教育水平等方面都有着高于美国平均的表现，但是就参与政治而言，美国华裔群体并不突出。换句话而言，相较于其他的少数族裔，华裔的政治实力与其所拥有的经济文化实力并不匹配，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1. 美国华裔内部的不团结
美国华裔虽说人口众多，但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而近乎于一盘散沙。按照移民美国的时间，美国华裔大致可以分为三代。第一代是新中国成立前赴美的华人，除少数精英外，大多都是从事体力劳动的华工，文化水平并不高，很难融入美国社会，一直局限于同代的华人圈。第二代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赴美的华人，趁着改革开放，许多国人在美国白手起家并扎根，是美国白领华人的中坚力量，这也导致他们无法与早期的华人劳工移民团结起来，也难以接纳后期靠着优渥家境留在美国的新移民。第三代华人是2008年移民潮和留学潮爆发时赴美的华人，他们的经济基础非常好，因此并不关心前两代华人移民的生活质量和处境。三代移民因为种种因素，难以形成一个团结的群体。除了按照移民时间，美国华裔还可以按照来源地分为来自大陆、香港、台湾，甚至东南亚和其他一些国家和地区。从社会经济地位来看，有中产阶级也有底层劳动人民，已经形成了阶级对立。从政治立场来看，可以分为民主党和共和党。美国华人的种种异质性给他们内部的沟通和团结造成了极大的阻碍，甚至在涉及某些政治话题时，华人群体间是对立的状态。[1]这种不团结，也必然影响着华裔作为一个种族群体参与政治时的表现。![]()
华裔内部收入差异明显[2]
2. 美国华裔参政热情不高
从上一阶段的分析中可以看到相较于其他的族裔，美国华人的参政热情并不高，而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是复杂多样的。首先，针对华人移民而言，其中大多数都来自亚洲国家和地区，这些地方的公民受到传统文化的影响对政治不感兴趣，因此他们成为美国公民后，对参与政治依旧持有冷漠态度，不参与选票登记和投票。秉持着“各扫门前雪”的价值观，许多人都是抱有“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的心态，担心成为选民后要参与政治活动浪费时间，这一心理或许也会导致华裔不愿意参与政治。其次，即使有些华裔想要参与政治，相对低下的英语水平也让他们在选民登记时望而却步。提前进行选民登记是公民投票的前提，过程也较为复杂，不仅要提前登记验证，还需通过在线登记、邮寄登记和亲往登记这三种方式取得选民登记表并填写，这就需要公民具备良好的英语水平。根据哥伦比亚大学与美国百人会共同调查撰写的美国华裔2022年度报告，目前美国仍有17％的华人英语水平不好以及4％的华人根本不会英语，这势必削弱了他们参与政治的积极性。![]()
美国华裔的英语熟练程度[3]
最后，华裔参与政治时的政党认同度不高。美国的两党制也给美国华人参与政治带来了挑战，因为华人的政党认同是十分割裂的，有的认同民主党，有的认同共和党，有的是无党派。根据亚太裔美国人投票组织（Asian and Pacific Islander American Vote）的调查报告显示，华裔无党派认同比例在亚裔群体中最高，占到了42％。而根据美国的选举规定，只有登记注册为民主党或共和党的人士才能在大选初选中投票给对应党派候选人。[2]这也就意味着在投票选举过程中，无党派认同占据较大比例的华人群体不能充分地表达自己的政治意愿和诉求。![]()
2022年亚裔各群体的政党认同[5]
3. 美国华裔受歧视和偏见的政治环境造成华人对政府的信任度低
美国国内对有色人种的歧视与偏见由来已久，根深蒂固，这里不做赘述。据调查数据显示，将近四分之三的在美华人于当年的十二个月中遭遇了种族歧视的情况，更有三分之二的群体因担忧与仇恨犯罪或骚扰有关的安全问题发生而选择日常保持警惕[6]。而在上一阶段的分析中，也提到了当下美国国内频发的亚裔歧视案件对于其参政热情大幅下降的影响。歧视事件给华裔造成的影响不仅体现在参政热情的大幅下降，也表现在华裔对政府的政治信任上。皮尤研究中心关于《平权法案》（Affirmative Action）的一项调查显示，在认为该法案是好事的亚裔群体中华裔仅占45％，比例最低；在认为该法案是坏事的亚裔群体中华裔占27％，比例最高。而《平权法案》作为美国历史上消除种族歧视的一项影响巨大的法案，却有那么多的华裔认为该法案不是好事。这从侧面反映了华裔群体对于美国联邦政府的信任度并不高。而对政府、官员以及法律的政治信任度不高就会导致公民的参政积极性和政治效能感随之降低，进而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
亚裔群体对《平权法案》的看法[7]
4. 中美关系波动致使美国华人社会地位和参政难易程度起伏不定
祖籍地与移民居住国的关系变动通常会对移民及其后代的各方面产生影响，因而华侨华人在美国的境遇鲜明地与中美关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中美关系变化证实了其对美国国内政治以及在美华人政治生态的强势影响，譬如1950年代麦卡锡主义反共浪潮的泛滥使得华人左派遭起诉或驱逐，在政治与大众传媒等领域来自华裔的发声也一并被剥夺，而当中美关系逐渐趋于缓和又再进一步过渡至1980年代蜜月期时，美国华裔的社会政治地位得到了较为显著的提升和稳固。过去四十年来，中国的综合国力大幅增长，迅猛崛起，这期间与美国的经济和地缘政治竞争日甚一日，导致美方在人权、知识产权和台湾等敏感问题上屡屡试图插手中国内政，强调其全球霸主地位，“中国威胁论”重新显露的后果便是华裔再一次成为了美国少数族裔群体中的“靶子”，承受着种种隐含敌意、轻蔑的审视与污名化，特朗普政府对华的强硬举措（如中美贸易冲突、推进“印太战略”、签证管控等）、疫情舆论及相关后续不良效应扼制了美国华裔政治生存空间的扩大。哥伦比亚大学与美国百人会年度报告的“政治参与”章节提到，美国华人对中美关系怀有相对严重的焦虑心态，尤其是体现在受教育程度较高的受访者中。大约90%的参与者认为当前的中美关系消极大过于积极，超过80%的参与者赞成美国应与中国建立经济合作关系（同时，经济和贸易被看作是美中合作共赢互利的两大领域）。受访者在描述中美关系对其日常生活的影响时使用的高频词汇是“家庭（Family）”和“人民（People）”[8]。华裔群体展现出对美国所面临社会议题的关注，在此基础上希望中美两国能够在往后改善关系并加强合作。![]()
美国华裔受访人群对中美关系的看法[9]
此外，问卷结果分析亦指出中美关系态势紧张对美国华人的波及普遍而深远，主要集中于工作与日常生活中的偏颇待遇和不公困境，以及由前者诱发的沉重心理健康负担，有力地揭示了中美关系、新冠疫情、有关中国的偏见和仇恨言论与华裔群体所经受的一系列负面结果之间的潜在密切联系，尤其是种族歧视事件的频发和连带精神压力的加剧[10]。负担与压力绝非毫无由来——2019年10月，百人会在硅谷召集了近300名领导者公议日益加剧的中美紧张局势对美国华裔社区和整个美国社会的影响，详细地讨论了对华裔美国人和华人后裔（尤其科技领域从业者）审查的增加，点明了自2009年至2017年，根据《经济间谍法》（Economic Espionage Act）遭到起诉的华裔人口比例是原先的三倍[11]，此现象似乎象征着一种中美博弈情形下针对美国华人在国家层面“忠诚”归属的集体怀疑行为。![]()
中美局势紧张对美国华人造成的恐惧（节选）[12]
二、对美国华人参政事业的展望
纵然面临上述障碍与挑战，华裔群体在美国这样一个多族裔构成的移民国家中仍将占据一席之地并在政治舞台上扮演重要角色，积极参与美国主流政治不仅承载了历史长河中积淀的谋求，也肩负了一种着眼当下的、目指今后的社会责任和共同使命，而更普遍且有效的政治参与始终离不开方向性的对策：（1）同化或社会化过程有助于祖籍地差异引致的分裂，从而使来源各异的华人在政治参与方面具有一定的一致性，提升族群内部“命运相连”的认知有助于人们克服代际、阶级、党派等因素带来的不合。可借由举办以文化为主题的座谈会和社区论坛等活动强化作为美国华人的身份认同，便于在特定时刻作为一个群体开展工作，更好地形成统一的政治声音。（2）持续展开对华人群体的政治教育（包括美国政治体系、选举制度、公民义务、操作流程等宏观概念和具体细节），在前期教育以及后期实践过程中给予双语甚至多语言技术支持，主动打破语言壁垒，确保信息材料翻译与解释的完整性与精准性，增进对政治知识的正确了解。尤其关注和促进新一代华人的政治学习，鼓励华裔青年参与大小社会事务，便于往后培养华人政治代表。（3）较为包容的内部政治环境有利于在群体中创造人格和观点均受到保护与尊重的良好氛围，不同社群之间的友好合作和探讨能够弱化政治意识上的隔阂和成见，避免过分争议性的政治言论和行为举止，议论中美关系的过程中尽量劝阻含有煽动或贬损意味的观点，对外联合亚裔或泛太平洋族裔群体，制定明确的指导方针以及官方协议处理和回应频发的种族仇恨与歧视的事件，追究迫害者的责任，便于维护华裔人群的身体安全与心理健康。（4）增强对社交媒体平台的使用，尝试在美国主流互联网领域建设集高度整合性、广泛传播性、大众适用性于一体的长期政治立足点（例如族裔语言媒体，被认作是动员少数族裔人口参与美国国内政治的战略渠道），及时报道面向美国华人的政治热点，解读涉及在美华裔及中美关系的政策，宣传与华人群体关联的政治活动，便于提高对政治事务的线上关注度，最终完成线下力量的转化。实际上当代美国华人参政的水准与意识已经伴随现实条件的优化和族群能力的提升取得了极为显著的进展，与起步时的艰难困苦相比看似“轻舟已过万重山”，但依然保留有遥遥的前路需要耐心跋涉，可以期待能够在未来观察到更多华人政治代表跻身美国政坛的佳绩、华人团体争取社群政治权益的案例、华人普通民众踊跃发挥政治作用的事迹，以多样化的途径推动美国族裔政治的平衡发展。
[1] 万晓宏. 当代美国华人政治参与研究：1965—2012[M]. 广州: 暨南大学出版社, 2013:179.
[2] Qin Gao, Jennifer So, Samuel Collitt & Stacie Tao. The Fight
for Representation: The State of Chinese Americans 2022.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and Committee of 100, 2023:32.
[3] Qin Gao, Jennifer So, Samuel Collitt & Stacie Tao. The Fight
for Representation: The State of Chinese Americans 2022.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and Committee of 100, 2023:7.
[4]https://apiavote.org/wp-content/uploads/2022-Asian-American-Voter-Survey-Report.pdf
[5]https://static.america.gov/uploads/sites/8/2016/04/US-Elections-Series_Primary-Elections_Chinese_508.pdf
[6] Qin Gao, Jennifer So, Samuel Collitt & Stacie Tao. The Fight for Representation: The State of Chinese Americans 2022.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and Committee of 100, 2023:4.
[7] https://www.pewresearch.org/race-ethnicity/2023/06/08/asian-americans-hold-mixed-views-around-affirmative-action/
[8] Qin Gao, Jennifer So, Samuel Collitt & Stacie Tao. The Fight for Representation: The State of Chinese Americans 2022.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and Committee of 100, 2023:26.
[9] Qin Gao, Jennifer So, Samuel Collitt & Stacie Tao. The Fight for Representation: The State of Chinese Americans 2022.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and Committee of 100, 2023:23.
[10] Qin Gao, Jennifer So, Samuel Collitt & Stacie Tao. The Fight for Representation: The State of Chinese Americans 2022.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and Committee of 100, 2023:42.
[11]https://www.forbes.com/sites/russellflannery/2019/10/03/chinese-american-groups-trying-to-push-back-against-loyalty-tests-discrimination/
[12] Qin Gao, Jennifer So, Samuel Collitt & Stacie Tao. The Fight
for Representation: The State of Chinese Americans 2022.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and Committee of 100, 2023:28.
封面图片来源：https://asiasociety.org/blog/asia/asian-americans-expanding-influence-us-politic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