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江的支流乌裕尔河在下游失去了河道,自由的河水漫溢成一片沼泽。在扎龙自然保护区,小型的浅水湖泊和广阔的草甸、草原组成了苇丛茂密、鱼虾众多的滩涂地,成为水禽理想的栖息地。4月,上千只白鹤会在这里的芦苇沼泽和塔头苔草停留,隐没于水生植物的迷宫,然后再飞往北方。
这里是“鹤的故乡”。
创作《家园》系列时,艺术家蔡志松为了观察鹤最真实的形态,专门来到这个以丹顶鹤为主要保护对象的自然保护区,在人迹罕至、芦苇高达1-3米的水域中静静地看着鹤的升腾与垂落。周边的泥沼并不影响这种动物的举止高雅,它们或群居或独行,标致高逸。文人视其为君子,道家尊它为仙物。
彼时,蔡志松已经创作过《家园》系列的第一件作品,一只凝神的鹿。如同鹤的隐匿与祥瑞意味,鹿也是林深才可见之物。蔡志松从鹿场买来一对梅花鹿,观察其站立凝视的通灵时刻。两种动物都对生存环境要求很高,既具有群体意识,又相对独立,其自身文人与士大夫的气质和风格,不言自明。这样的动物,需要走上佛龛与圣坛。
然而这些自然与珍奇之物的符号意象已然十分明确。它们的形象出现在日历、装饰和各种工艺品上。“没见过,但不稀奇”是对它们的朴素认知。要在以鹤与鹿为题材的雕塑中制造张力,还是写实语言,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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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鳞次栉比的雕刻中,捕捉万物生长的精妙轨迹
学院出身的蔡志松没有回避写实、工艺和美。他的命题是,将习以为常的鹤与鹿的雕塑转变成了不同寻常的艺术作品,方法则是虔诚的细节追求和精湛的技艺。
不锈钢的材质反直觉,但与皮毛、羽翼和遒实的动物角有着天然的张力。摆脱匠气与俗气的一刹那往往就在一次对鹿拂首的细致刻画。如同古典雕塑成立的基础,冰冷的大理石如何才能有温度呢?自然是将它塑造成比肉体还柔软的雕塑。
这样的方法论里,有宋人写生的影子。宋徽宗曾画《六鹤图》,像是科普图一般准确,又极尽优雅,成为后世画鹤的范本。之所以能在工笔上有此成就,是因为他曾在汴京花费巨资建了一个园子,名“万岁山”,也就是艮岳。“括天下之美,藏古今之胜”,像一个巨大的展览馆,奇花异草,怪石林木,还有各地进献的奇珍异兽。走进这所园子,如同走进传说中的道教神山,满足了宋徽宗极致浪漫的想象。园子里,鹤与宋徽宗终日为伴,格物致知。
南宋宫廷画院的画师们曾画生动富丽的孔雀荔枝图,宋徽宗一张张审阅后,当场指出:“孔雀上土堆,是先迈左脚而不是右脚。”
2019年,蔡志松搬到了苏州居住,生活一下慢了起来。东北出生的他从小就向往江南生活,到达苏州后,就感觉好像回到了精神故乡。在苏州,蔡志松发现了许多中国传统绘画的原型。尤其是园林、山水植物、太湖石和禽鸟类,“我创作的状态开始转变,灵感自然而然的流淌出来,不像以前在创作过程中要考虑很多,或是做比较牵强的一些处理”,他说。“尤其是开始《家园》系列之后,刻意的痕迹就越来越弱了。”
鹤与鹿的灵性赋予了蔡志松的雕塑某种神秘性,他的雕塑又将鹤与鹿由动物形象提升为一种精神性的存在,一种神圣的存在。蔡志松力图用正常的动物形象来表达超常的精神内涵,用可以塑造的形象来表达不可言语的内容。
以鹤为形象的作品,蔡志松将其命名为“栖”。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的栖居,这里面都存在一定程度的自我对比。在上个世纪90年代中国当代艺术尚且“蓬勃发展”的时期,他不愿通过在西方当代艺术中寻找原型来确立自身所谓“前卫”的创作,反而将本土的文化资源作为艺术生发的土壤。
如果说早期他的《故国》以《诗经》“风”“雅”“颂”为灵感,以秦代兵马俑形象为借鉴,是从经典文本和艺术遗存中获得形式启发的话,那么近年的《孔雀》《腊梅》《兰》《荷》等则在文化意象的再造上,更进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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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影镂尘间,阅览壮阔秩美
传统审美里的工笔与写意,如同微观与宏观的延伸。《荷》系列里的禽鸟一方面在神态、动作等细节上处理得极为细致,另一方面在鸟尾、羽毛等处又一笔带过,写意色彩十足。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所藏宋徽宗的《竹禽图》从鸟的羽毛、爪子,到竹叶的荣枯、叶脉,再到竹节等细节的处理都极为精细,但鸟尾和石头的轮廓则以墨线轻松绘出。《荷》系列里对水鸟的处理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
从总体到细节,从材质到肌理,各种难题的处理是一个艺术家专业能力的彰显。以作品材质为例,蔡志松的荷花、梅花、湖石等作品大多以白铜为材料,与常见的黄铜相比,白铜更为雅致细腻。关于《荷》《腊梅》等系列作品的创作则采用了铸造而非锻造技术,提升作品的整体感。
在创作《兰》系列时,蔡志松要研究兰花的品类特性,逛花卉市场,游沧浪亭,时日久了,自己几乎变成了半个养兰专家。他创作时常常剪下形态最美的兰叶进行3D扫描,有时候一盆兰花就被剪得光秃秃了。但将这个“残迹”放到清幽之处继续养,慢慢地兰花便会重新生长,甚至比之前更具光彩。对此,蔡志松说:“一盆兰花就在一次次生生死死的过程中成就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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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翅之姿栩栩如生
随着年岁的增长,蔡志松对鎏金的质感逐渐从喜欢变为迷恋。鎏金是时间的谜面,厚重与古朴并存,久远的庄严里透着华贵。
鎏金质感成为一种华衣,开始出现在蔡志松的创作里。“如果没有岁月的积累,一个人不可能爱上金色的。”蔡志松这么认为。他信奉时间的力量,每一个系列的创作都跨越了较长的时间。“对我个人来讲,谈不上是坚持,只是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做相应的事情就好,我很反对盲目的坚持。上善若水,因物相行,因势利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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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夜的精细雕琢凝聚超越时间的气韵
“什么是突破?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变化不等于突破,突破不在于横向上呈现出多种面貌与可能,而在于纵向上能够走多远,走多深。艺术形式的局限性也正是它的表现力之所在,雕塑自身所具有的特点,足以使我能够运用它走向纵深。”
抵达这种纵深的路径,是日日夜夜的精雕细琢。这在艺术家对“鹤”的雕琢里里尤为突出:金属的肌理,传统的写生之趣,再到写意的笔墨,逐渐拾级而上,最终成为传统审美里琢磨不透的神秘气韵。
出品
芭莎文化艺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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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辑:沙小荔
出品人:董云燕 | 监制:徐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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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邵一雪 | 撰文:Gera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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