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张明扬《弃长安》的一些感想。）
01
你是大唐长安城里的一名老百姓。
虽然生活一直很艰难，但你知道自己活在前所未有的“盛世”之中。
为什么是盛世？你也不清楚，反正诗人和官老爷们都这么说。他们的话语，肯定代表了真理。
据说李太白的诗歌、杨贵妃的颜值、还有当今圣上开疆扩土的赫赫武功，代表了这盛世的巅峰。
杨贵妃的颜值你当然没机会见到，李太白的诗歌你更是读不懂。
你只是一介文盲。这毕竟是古代，99%的人，都是和你一样的文盲。他们没有时间去欣赏诗词歌赋，活下去，已经很不容易了。
皇帝有杨贵妃给他跳舞，李太白为他写诗。那种快乐，真的很难想象。你猜想，这也许是皇帝一个人的盛世，但肯定不是你的盛世。
当然，能在太平岁月里平安地活着，有一口饭吃，已经很不错了。据说做人最大的美德，就是感恩。活着的每一天，都应该感谢皇帝陛下的恩德。
755年12月，天气越来越冷了。长安城里突然开始传一个坏消息：
安禄山在范阳起兵造反了。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02
这是真的吗？还是谣言？
安禄山将军是朝廷重臣，多次因为忠心耿耿而受到朝廷嘉奖，怎么突然就造反了呢？
一时间，长安城里人心惶惶，你和其他人一样，焦急地等待着朝廷的消息。
第一个正规消息，来自宰相杨国忠在御前会议上的讲话：“真正想造反的不过安禄山一人，将士们只是被裹挟其中。用不了十天半个月，安禄山的首级，就会被传入长安。”
听到这个消息，你心里踏实多了。
宰相的镇定从容感染了你，让你觉得岁月静好，风平浪静。万里之外的一群蝼蚁，掀不起什么大浪。
很快，长安城里又传来了第二个消息。来自大将军封常清的报告。他主动要求去讨伐叛贼，并且信心满满地表示：
“短时期内就可以把安禄山的首级悬于长安城头。”
这个消息，让长安的人心稳定了下来。封大将军，可是大唐名将、军界巨头。百姓心目中的定海神针。
他的话，代表了专业和权威。
可是，没过过久，就听说封大将军在潼关战败，并且被陛下赐死。还听说，叛军一路势如破竹，快要兵临城下了。
长安城里的权贵富豪，已经纷纷出城逃亡。
你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你还在等新的消息。作为平民，真相似乎总是离你很远。
756年6月12日，你听到了第三个消息。皇帝陛下宣布他要御驾亲征。听到这个消息，你的心里踏实多了。
皇帝陛下，总不会骗人吧？
然而，第二天早上，传来一个更劲爆的消息。百官上朝的时候，发现陛下已经带着他的亲信、宠妃逃之夭夭了！
你惊呆了，没想到皇帝陛下也会撒谎。皇帝陛下，可以被天下人称为“圣人”啊。
当你想要逃亡的时候，叛军已经涌入城中，开始了烧杀抢掠。
传说中的“盛世”，忽然就结束了。就像一场短促的梦。
你看着很多和你一样的普通人，死在了叛军的屠刀下，或者死在了逃跑时的拥挤踩踏中。
回家的路上，你的腿都在哆嗦。
我也要死了吗？你紧锁房门，抱着双臂，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悲哀地想。
你曾经有机会逃亡的。
你回忆着战乱以来听到的每一个重要消息，宰相说消灭叛军轻而易举，没想到宰相被杀了；大将军说很快就会砍下反叛者的头颅，没想到全军覆没了；皇帝陛下说要御驾亲征，没想到一转头他就逃跑了。
生死攸关的危机时刻，你听到的每一个消息，都是假的。
这，大概就是每一株韭菜的命运。
当你想明白这件事的时候，门外的乱军，已经在哐哐地砸门。
郭建龙《盛世的崩塌：安史之乱时期的政治、战争与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