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喷子的一些研究。
读《唐才子传》,发现了一个喷子:杨炯。
杨炯是“初唐四杰”之一,四杰都因为恃才傲物而不受欢迎,当时的社会,对他们的诗歌评价很高,对他们的道德评价很低。
文人往往喜欢通过贬低他人来抬高自己,而杨炯尤其过分,他说朝廷中的很多官员欺世盗名,都是“披着麒麟皮的驴”。还说自己在“王杨卢骆”中排名第二,让他感到羞耻。
“吾愧在卢前,耻居王后。”(戴建业老师提醒说,重点是后半句。)
你觉得自己比王勃牛逼,甚至你觉得自己比所有人都牛逼,大可以直接说,何必这样阴阳怪气、踩高拉低呢?
其实,一个人自我欣赏、甚至自我吹嘘,并不那么让人厌恶,反倒常常让人觉得可爱。比如我读元好问的诗,看到他拿自己和苏东坡比:
“论人虽甚愧,诗亦岂不如。”
(我的品格固然不如苏东坡高尚,诗歌却不比他差。)
我并不觉得元好问普通而自信,反倒很喜欢他的这种自信。
而喷子最要命的问题在哪里?不在于他们自我感觉良好,或者狂妄自大,而在于他们喜欢通过攻击别人的方式来肯定自我。
这种攻击型的说话风格,会让人感到很奇怪。但是,接触的知识分子(当然也不止知识分子,任何领域都有这种人)多了,你就发现这种人比比皆是。他们无论是在日常表达还是网络评论中,都习惯于通过贬低他人来彰显自我。一天不说别人的坏话,就让他们感到不舒服。
说别人坏话这件事,是会上瘾的。
就像有的人喝咖啡上瘾,有人的吃瓜上瘾,有人的传播别人的隐私上瘾,有的人则喷人上瘾。
我不喜欢混知识分子圈子,就是因为这个圈子里,经常遇到这种眼高于顶,热衷于通过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的喷子。
贬低他人,让他们感到快乐、兴奋。他们甚至没有什么恶意或者阴谋,只是单纯地享受攻击别人的快乐。
不过,“文人相轻”的说法,对于知识分子、对于文人来说,其实是不太公平的。因为在所有领域都存在这种人,哪怕是科学家群体也不例外,比如历史上牛顿、莱布尼茨这些顶级大神泼妇骂街一样在那里互喷,让人非常尴尬。
攻击型人格的人,总会遇到另一个攻击型人格的人。喷子,总会遇到另一个喷子。
进一步探究会发现,我们所有人可能都具备“喷子”的潜质。
说别人坏话、传别人隐私、攻击别人,会让我们感到快乐,据说还有助于建立亲密友谊和大小共同体(比如说敌人的坏话、造他们的谣言会让我们更团结),据说,这种本能对于我们人类语言的发展、文明的进程起到了重要作用。
但问题是,这种东西也有黑暗的一面。
就像暴力、繁殖、杀戮的本能当然非常重要,否则我们的祖先早就灭绝了。但并不是说这些东西到了任何时代依然是随时正确的。以说别人坏话这件事来说,被说的人,肯定是不开心的。
和“初唐四杰”中的另外三位一样,杨炯的仕途,也很坎坷,到死都“怀才不遇”,只是一个小小县令。很多后世的文章说,这是因为当时的人们嫉妒他们的才华,没有重用这些才子。但是,如果你有个同事说你是“披着麒麟皮的驴”,你会想要重用他吗?还是想给他使点绊子?
其实,我们所有人都会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区别只在于程度的不同。有人偶然为之,有人早已成瘾。为什么那些喷子特别可恨呢?因为他们太过分了。为什么爱喷的文人更加命运多舛呢?很可能是因为他们言辞更犀利(嘴更损、更伤人),还更有传播力。
就像同样是吐槽异性,一个普通人私下说一两次,和一个名人经常公开宣扬,效果就截然不同。
杨炯去地方上做官,另一位初唐著名文人、后来当了宰相的张说劝告他一定要改掉严厉苛刻的毛病,结果,杨炯没有听劝,到了地方上,以严酷著称:
“炯至官,为政残酷,人吏动不如意,辄搒杀之。又所居府舍,多进士亭台,皆书榜额,为之美名,大为远近所笑。”
——《旧唐书》
不但瞧不起和自己同一阶层的同僚,更加蔑视那些比自己地位更低的人们。这也是喷子们的一个共同点。
张说苦口婆心地劝说,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杨炯还是坚持了自己“犀利”的风格,并且把这种刻薄的风格融入了统治。
喷子的悲剧在于,他们是不会听劝的。
一个没文化的喷子,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无知者无畏;一个有文化的喷子,会美化自己的言论攻击,觉得自己是在用犀利的风格追求真相、追求真理,或者是真性情。
丑恶事物的一大特征,就是意识不到自己的丑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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