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海外，枪口和精确制导武器正在对准首领们。包括美国前总统在内的领导人突然发现，乱世之中自己并不安全。
2022年7月8日，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在奈良市进行演讲时遭到枪击身亡。
2022年针对泽连斯基失败的斩首行动。
2023年8月23日， 瓦格纳组织的创始人普里戈任在一起私人飞机坠毁事故中遇难。分析认为存在疑点。
2024年5月15日，斯洛伐克总理罗贝尔特·菲佐在特伦钦地区遭遇刺杀，身中数弹但幸存。
2024年1月2日，韩国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党首李在明在釜山遇袭，颈部被刺伤，一度进入重症监护室。
2024年5月19日，伊朗总统莱希在直升机事故中遇难。
2024年7月13日，特朗普在宾夕法尼亚州举行的竞选集会上遭遇枪击。
今日， 哈马斯的政治局领导人伊斯梅尔·哈尼亚在伊朗首都德黑兰遭到了刺杀身亡。
从2008年到2018年，世界其实经历了十年地缘政治风险的缓和期，是经济发展、低利率、低通胀的黄金十年。
一方面，9-11的余波逐渐平息，美国在两伊战争的泥潭中基本稳定下来。另一方面，中美关系处于蜜月期，两者国力在逐步接近，但还没有接近到让领先方警惕并产生先发制人的想法。双方意识形态的分歧也没有扩大到今天的地步。
但随着贸易战开打，美国在特朗普的带领下变得越发孤立主义，在多个区域收缩，留下空白。全球秩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中国实力的快速追赶也引发了美国的反弹。更不用说疫情导致的全球大脱钩以及遏制-反遏制循环。
2022年爆发的俄乌战争更是宣告了五常之一、一个核武国家正式进入一场旷日持久的热战。
曾几何时，很多国际关系和政治学生一度以为自己的屠龙之技在有生之年再也派不上用场，没想到转眼就迎来了实践观察机会。
在芝大，我曾经上过一门非常有意思的课《叛乱和治理》。很有意思的是，08-12年的美国，应该是全世界最有资格上这门课的地方。两伊战争中，美国积累了大量的反恐、平叛、定点清除经验。
其中一个章节，我们花了很长时间讨论了针对首领的刺杀是否有效。只不过当年，这个首领更多指代极端组织的领导。今天，回旋镖回到了超级大国自己的总统身上。
今天我们看到的很多现象，其实在学术圈已经有长篇累牍的研究，无论定性还是定量。在海外，学术界其实非常努力尝试用科学化的定量手段去建立政治学的研究范式。
针对首领的刺杀就是这样的一个话题。它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亚历山大远征——随着核心领袖的陨落而终止，个人改变历史进程。再到二战中，如果瓦尔基里刺杀成功是否能提前结束战争。我们甚至做了细致到小时的推演。以及，日本投降究竟是因为东京大轰炸（平民死伤）、关东军的覆灭（丧失了核心军事实力），还是因为原子弹能够针对天皇进行无差别的攻击（定点清除），毕竟核爆面前真正人人平等。
甚至针对制裁我们也做了深入探讨。很多学者认为制裁的效果有限，是因为核心利益集团能够充分享有资源，根本不惧制裁。只有真的能够戳到领导层的痛处，才能改变对方的战略。空军的效果也类似，因为空军能够越过外围防线，直接打击指挥处。这些理论的核心都在于直接肉体针对决策层。
但最最直接的还是，美国对大量极端组织、民兵组织作战中积累下来的定点清除经验，在伊拉克和阿富汗中被锻炼得炉火纯青。
于是，很多人就问，美国花费了大量精力获取情报、研制精确武器、派出特种部队、进行斩首行动，是否真的有效？要想对组织连根拔除，清除首领效果是否最好？是否有其他替代手段？什么样的组织首领被清除以后，组织会陷于瘫痪，但什么样的组织影响不大？
当时这个话题中有个著名的论文名为《人头落地-评估斩首行动的有效性》，作者正好是我们学校的博士生，也被邀请来和我们进行讨论。
他追踪评估了1945年-2004年间298次斩首行动，通过定量分析，提出：1）当组织的成立时间越久、规模越大，斩首行动的效果越弱；2）意识形态主导的组织受斩首行动的影响更大，但宗教组织受到的影响有限。3）和常识相反，斩首对极端组织的威胁有限，并不能显著提升组织崩溃的概率。甚至对于那些历史悠久、宗教性质、分离主义的组织，斩首反而有反效果，可能还更激发组织的同仇敌忾。
但很快，随着数据更新，越来越多的学者提出反对意见。包括美国陆军学院学者，把数据扩大到1276个，从1970-2016，得出结论：1）干掉最高首领的效果比一般的上层确实要更显著；2）但伊斯兰极端组织非常特别。被斩首的第一年，伊斯兰组织比其他组织发起恐袭的概率高3倍，而且被斩首后比没被斩首时更活跃。3）因此，对于伊斯兰极端组织，斩首效果十分有限，甚至反作用。比如ISIS，基地以及哈马斯。（对今天事件的参考价值）
此后，还有层出不穷的各类研究。但2022年以来的刺杀爆发，毫无疑问将这个问题从简单的反恐推向了新高潮——针对正式组织、国家机器的刺杀有效吗？
回答这个问题需要深度的研究，我只能从定性做一些思考，先回答为什么突然爆发。
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是，我们正处于巨人崛起的时代，出现大量个性鲜明的领导人，立场强烈。个人引领了高势能的运动，推动变革和行动。一方面这是人们不再满足于中庸领导的结果，深层原因是人们不满足于现状。特朗普和普京都有这样的背景——分别反映了铁锈带的呼声和休克疗法后俄罗斯民众对复兴的呼唤。
但这些群体又相对弱势，和巨人相辅相成，必须要靠巨人带领形成凝聚力。
巨人既是因，也是果。甚至很多时候是巨人维持着政策乃至体系的运行。
于是，当权力的上收和集中，针对性行动的价值被成倍放大。
例如，特朗普领导的反建制运动极具鲜明的个性，刺杀他的效果必然远高于刺杀拜登。后者会源源不断推出老政客，但对前者特朗普是当之无愧的精神领袖，换了谁都难有可比效果。
往后呢？
当看到有效果时，或许会引发新的模仿潮。
组织化、机构化加持下的巨人如同神明，超然于世。但霰弹枪面前人人平等。两者形成了巨大鲜明的反差。
当然，这其中也存在很多意外因素。例如，设备老化，全球实物资产折旧摊销到了一个年份。尤其是受制裁国家如伊朗等。全球技术出口限制、维护服务的中断，加上疫情少走动的麻痹，都间接让首领的风险升高。伊朗总统就不幸于此。
当然，技术的进步更是影响巨大。无人机、卫星图像加情报的配合，已经能让技术领先国家对落后国家形成代差优势。这是极为可怕的威慑。
曾几何时，军事威慑的可信度和效果是极端难题。因为大部分的损失其实由平民承担。决策者往往是最后被影响的。核武器的出现部分改变了这点，但连带伤害太巨大，容易引起互爆。而一旦精准打击可实现，威慑的可信度和切身之痛是巨大的。
这或许是当今时代最大的技术杠杆。也或许是最令人恐惧的技术杠杆。
做好准备，迎接新的乱纪元。
那句话咋说的？世界破破烂烂，兔子修修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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