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足7:0和明代军事组织的衰败

文摘   2024-09-06 19:05   浙江  

作为一个长期合作型竞技电子游戏的爱好者,我很能理解昨晚男足的状态。一言以盖之,就是被打懵了。在游戏中,这时候公屏上队友肯定已经沉浸于打字对骂不能自拔,放弃操作。

在男足看来,对方可以从任何地方穿插切入,我方阵型散乱,人总是不在位置上。对方掌握主动性,我方则陷入深深的迷茫乃至恐惧之中,完全无法预料对手。

这个7:0对国民士气的打击是巨大的。我们眼睁睁看着男足/男篮等国际项目一路下滑,一次次硬碰硬让国际羞辱公开化。我们正处于不可名状的失落中。

而足球,出于民众和领导的喜爱,是极少数中央发文要提振、改革的体育项目。2015年,《中国足球改革发展总体方案》出台。

文件的每个字都很正确,说的畅快、高屋建瓴。但落地出了什么问题?又或者,要求一切完善而无重点的高屋建瓴,本身就无法落地?

男足乃至男篮的溃败让我联想起组织衰败。令人担忧的是,不少组织在丧失动能、人员心思在涣散,包括大量企业、经济组织。希望体育只是个例,而非缩影。

我对足球了解有限。我的学术训练很大部分是研究组织,大学毕业论文也是检视一个超级庞大组织的演化、干部选拔、升迁和移除。组织就像生命体,有自己的发展、变化过程,也有自己的传承和衰退。中间有激励机制,有惩罚,要确立目标,要自我循环,要防止有人搭便车出工不出力,要让分配合理,维持运转。

组织的目标定义组织,很大一部分组织的最终目标是战斗,而战斗的结果是二元的,输或者赢。甚至企业也可以归为战斗组织,结果是盈利或者亏损。

这意味着战斗型组织比管理型组织有更明确的检验标准。男足作为一个组织,背后还有联赛、头上还有足协,共同构成了一个体系。但整个体系的最终外部目标仍然是胜利,从这点看,和军事组织高度相似。

至于联赛的商业化、人才的选拔,对于很多国家来说确实更重要(比如NBA的国内球赛开展比国家队夺冠优先度更高),但中国足球体系还没完全从举国体质中脱离,且被国家和民众寄于了重要的为国争光厚望,在国际赛事上获胜仍是重要目标。也直接关乎商业联赛和球员的商业价值。

可想而知,7:0后,联赛的商业价值也会受打击。你愿意看窝里斗耀武扬威却在海外被折辱的一群人对抗吗?

无可辩白,足球组织确实在衰退。在国际赛事可观察输赢的间歇,我们也看到大范围腐败暴露和母亲为选拔被迫向教练献身等丑闻,球员的总体身价也在下滑。

这让我联想到了明末军事的窘境,尤其是卫所体系的溃败,到野战部队的节节败退,历经数次大战,最终葬于清军之手。明末堪称研究组织溃败的最佳教材:上下不齐心、武装私有化、财政汲取达到极限、文人贵族阶级搭便车却不愿投入公共品、争权夺利,最终导致整体溃败。

如果把明军作为一个组织,溃败有着鲜明的特征:表面上,有着举国财政的支持,包括辽饷的特供;有着看起来更先进的大炮和火器支持;有着看起来源源不断的组织人力支持,十倍于后金的人口,百倍于后金的钱粮。

但实际上,钱粮和人口无法调动,可调动部分层层损耗;人员选拔机制失灵,强兵沦为家丁;关键人物之间互不服气、配合失当,存在大量的搭便车行为,都想友军往前上,自己坐收渔利;最高指挥层和前线指挥层脱节,互不信任。

在这个溃败中,我们进一步聚焦到卫所。卫所之于明军,有点类似于联赛至于国家队。卫所是明军的人力泵,正如国家队需要从联赛中选拔高质量球员。

卫所层面的失灵和溃败,最终影响了整个明军的战斗力和备军补充。即使后期全面转为募兵制,卫所也是重要的士兵来源。

卫所有着明面上非常完善的自循环,卫所兵员世袭,且子孙传承,国家给予田地和身份,平时也屯田耕种,战时集结作战。听起来自给自足,灵活有度。

但这些纸面的美好到实际上,就碰上了各种掣肘。

核心依然是过度的剥削汲取以及激励不相容,最后体现在,一个目标不在于获胜的文官组织,汲取完利益后,把烂摊子(失败的公共品)扔给了中央。文官和军事胜利之间,隔得太远,卫所的养兵、训练、到各地兵员调度集结、上战场,中间隔了太多层,有太多操作空间。

每一层文官都可以从盘剥中获利,又何必手下留情。

外行统领内行,又无需为内行的战绩负责。最终的结果就是大家一起把蛋糕做小。

后来更是卫仓地管, 开始将卫所的物资管理权从卫所武官剥夺,变成地方官府管理。

知乎网友在《明朝卫所有什么有优缺点》下的回答很清晰:

我特别推荐《被统治的艺术》一书,讲述民间如何通过协商和契约,应对卫所的强制征兵义务。一本书,是无数代人的家族史,是那些埋在边境的边军悲哥,同时写出了平民对抗体制的聪慧和狡黠。

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对抗组织的溃败吗?或者用今天的词语,对抗熵增吗?

恐怕唯有以战养战和激励相容。

以战养战,让实际结果检验组织,避开虚话套话,并且让人负责。战斗或竞争本身,就是最好的指导,会反过来推动策略研究、训练提升和装备投入。简单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长期脱离检验,容易培养语言自嗨。

三年和世界隔离,也很容易滋养盲目自大。只有不断碰撞,才能知道世界走到了哪一步。

甚至俄罗斯也只有实际投入作战,才知道自己排名第几。当然,我们更希望少点热战,用体育竞争来代替。

在经济部门也有类似的效果,出口贸易部门或者充分竞争部门,产品往往打磨的特别优秀。比垄断部门来的更好。在一些论文中,这部分解释了中国服务业和全球贸易部门之间竞争力的差异。今天新能源三大件、消费电子,都是从全球竞争的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

其次是激励相容。激励相容有很多内涵,起源于博弈论的逆推。最简单,就是机制设计上,想要的结果是不是和实际执行的人之间有激励联系。最大的挑战就是避免搭便车。贪腐也是典型搭便车,通过搭乘组织的便车,实现自己利益最大化,但又无需为组织结果负责。文官如此,足球也如此。

尤其在透明度低的组织里,浑水摸鱼的收益比太高,很容易滋生腐败。

目前我们采取的是强力反腐的方式治理足球,在22年大范围清查了足协、联赛领导乃至曾经的主教练李铁。

这是必经之路,值得赞赏,但短期内就像对金融的清查直接压制了活跃度,波及从业者人心,也会有巨大的阵痛。

最简单激励相容,是市场化,市场化不是唯经济利益论,而是让兴趣和付费意愿作为核心激励,顺着人性来。让有兴趣的人踢足球而不是找不到出路后才走体校,让踢得好的人赢比赛、赚到比假球更多的钱,都是方法。

好在足球不是卫国战争,我们还等得起。如果搞不好,先解散掉,让市场机制如村超自己重新组织,也未尝不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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