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的西周时期,一个独特的社会阶层——世族,以其世代传承的官职和特权,在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中占据了重要地位。
西周的世族,作为历史上世代担任高级官职的家族,其政治、经济和社会层面的特权是显而易见的。这些家族不仅在政治上拥有世袭的官位,而且在经济和社会层面上也享有世袭的特权,即所谓的“世官”与“世禄”。西周的世官制度是其社会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与当时的社会流动紧密相关,并且具有“选贤”的功能,这表明世官制度并不是社会流动的障碍,反而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社会流动。
西周的世官现象在周王国、诸侯国和贵族家族内部的职官体系中都有所体现。师家族的祖、父和他本人都曾担任过周王朝的官职,而齐国贵族引的祖和他本人都担任过“司齐师”的职官。同时,贵族家族内部也存在世官现象,如尹氏家族和武公家族都有世代担任家族职官的情况。
然而,世官并不是西周官员唯一的来源。有学者指出,一个拥有让后代继承职务权利的贵族如果没有合适的后代,或者后代品行恶劣、能力低下,那么他的官职就可能由其他人担任。从金文来看,有些人的任命是基于他们自身的能力,而非依赖祖、父的荫庇,如免,他先后被任命了不同的官职,但铭文中并没有提到他是继承祖、父的职务。
西周世官制度在执行过程中显示出很大的灵活性,尤其在继承源和担任者的确定上。继承源可以是祖、考或祖、考的亲属,而职务的担任者也不一定是血缘和宗法上有优势的贵族后人。这种灵活性有助于为特定的职务寻找优秀的、合适的贵族担任人员,从而在贵族中“选贤”。
此外,西周的世官制度中,绝大多数世官只能传承三代,这进一步说明了世官制度的灵活性和对“选贤”的重视。尽管西周采取的是世卿世禄制度,但这种制度最大的缺点是基于官员的血缘关系而非才能,限制了人才流动和新鲜血液的注入。然而,有学者提出,世卿世禄制可能并非西周的普遍现象,而是春秋时期各诸侯国内卿大夫势力壮大,逐渐控制政权而形成的。
西周时期的世官、世禄制度,其起源可以追溯到氏族社会末期的贵族制度。周族战胜商朝后,标志着社会结构的重大转变,氏族贵族逐渐演变为官吏,世袭制度也由此正式确立。周武王通过分封制,将天下的土地和权力分配给王族、功臣以及古代圣贤的后裔,从而巩固了周王室的统治,并确立了各诸侯家族的世袭地位。
周武王的分封策略具有深远的政治和文化意义。首先,他分封了上古圣贤的后代,如炎帝的后代到焦、黄帝的后代到祝、尧的后代到蓟、舜的后代到陈、大禹的后代到杞,以此继承和尊重古代文明的遗产。其次,王室成员也得到了分封,例如周公旦被封于鲁,这不仅巩固了王室的势力,也促进了诸侯国之间的联系和合作。
功臣和重要方国同样得到了分封,其中最著名的是姜太公被封于齐,以及召公被封于燕。这些分封的诸侯,根据功勋和亲疏关系,被赋予了不同的爵位,包括公、侯、伯、子、男五个等级。这些诸侯拥有自己的土地、百姓和特权,但最初的封地规模并不大,公侯一级的诸侯封地大约方圆百里,而子男一级的诸侯封地则仅有方圆五十里。
分封制的实施,不仅让华夏文明的范围突破了黄土层世界,而且通过逐级分封,层层外扩,极大拓展了周王朝的疆域。分封制也促进了道路和交通的发展,因为诸侯国之间的联系需要依靠交通线路来维持,而驾车技术成为当时贵族的必备技能。
然而,关于西周是否实行世卿世禄制,学者们持有不同观点。一些学者根据《尚书·立政篇》等史料,认为周公强调选拔有德有才的贤人,而不是实行世袭制度。但另一些学者则认为,西周时代早已存在世卿制度,如周公旦、召公的后代在王室任职的情况,证明了世卿世禄制度的存在。此外,铜器铭文的发现,如师鼎等器的出土,显示了官职的世袭情况。
西周时期,周公旦、召公奭、虢仲和虢叔等家族作为与周王室有血缘关系的显赫世族,在政治、文化和军事方面均有显著的影响力和贡献。
周公旦,名姬旦,是周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的叔父,在中国历史上以其卓越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化奠基者身份著称。周公旦在周初担任太宰,是武王伐纣的重要辅佐者。武王去世后,周公摄政称王,平定了殷商遗民的叛乱,营建成周,并在稳固国家后还政于成王。
周公旦的政治贡献不仅体现在政权的稳固上,更在于他所制定的一系列典章制度,这些制度深刻影响了后世几千年的封建统治。他确立了嫡长子继承制,加强了中央集权,通过分封制将周王室的子弟、亲戚、功臣等分封到各地成为诸侯,同时建立了宗法制度,明确了君臣、上下、父子、亲疏、尊卑的等级秩序。
在文化方面,周公旦的成就同样卓著。他制礼作乐,制定了一套等级森严的礼仪制度,这套制度不仅规范了社会秩序,也成为了后世儒家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周公的“礼”涵盖了祭祀、出征、会盟、饮宴、婚娶等各种社会活动,通过礼仪来显现尊卑贵贱,而“乐”则是与礼相配合的一种教化手段,用音乐来缓解社会矛盾,促进社会和谐。
周公旦还对《诗经》的形成做了开创性的工作,被认为是《诗经》的奠基人。他本人也是一位诗人,创作了《周颂》的首篇《清庙》和《大雅》的首篇《文王》,这些作品不仅反映了周公的政治理念,也体现了其深厚的文化素养。
周公旦的制礼作乐,并非完全是其原创,而是在夏、商和先周时期礼乐文明的基础上进行的整合与创造。他的贡献在于以先周传统的“德治”为主线,参照殷商、先夏时期礼制的基本框架进行整合与创新,最终形成了西周的礼乐文明。周公旦的“制礼作乐”体现了“积德行义”“敬德保民”的精神,是中华传统礼乐文明活的灵魂。
召公奭,名姬奭,是周武王的重要同姓贵族,他在周朝初期的政治稳定和发展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作为周初辅政大臣之一,召公奭与周公旦、太公望一同辅佐成王,确保了政权的平稳过渡和国家的长治久安。
召公奭的封地在燕,他担任太保一职,是周朝初期重要的政治军事领袖。在周初铜器铭文中,多次出现“公大保”的称谓,这表明召公奭不仅担任了太保的职位,而且深受尊崇。他在太保任内,奉命率兵出征,参与了康王继位大典的布置,对周朝初期的政治稳定和发展起到了关键作用。
召公奭的影响力不仅限于军事征伐,他在政治上同样具有深远的影响。周初大分封的实施,加强了对东方的控制,保障了镐京的安全,同时也推动了宗周礼乐文明的广泛传播。召公奭作为周初的重要政治家,参与了这一历史性创举的实施,促进了周文化融汇夏商文化的历史进程。
召公奭还参与了周初的殷鉴思想的构建,这一思想深刻总结了夏商以来的政治历史经验教训,提出了以德配天的天命观和以民为鉴、敬德保民的政治观。召公奭的政治理念和实践,对中国传统治道的初建具有重大影响。
在周初统治者面临的政治形势下,召公奭参与了一系列稳定措施的制定和执行,包括分封制的实行、井田制的推行、宗法制的建立和礼乐制度的制定。这些措施不仅稳定了周初的政治局势,也为周朝的长期繁荣奠定了基础。
虢仲和虢叔作为周文王的弟弟,在周初被封为重要的诸侯,分别建立了东虢和西虢。虢仲封于东虢,即今天的河南荥阳一带,而虢叔则封于西虢,即今天的陕西宝鸡陈仓一带。这两个封国不仅在地理上构成了周王室东西两面的屏障,而且在政治和军事上对周王朝的稳定和发展起到了关键作用。
虢仲和虢叔的家族在周朝中担任了重要的官职,世代为王朝卿士,成为世家大族。他们的政治地位显赫,曾被周天子尊为“皇公”,并世袭王室卿士与师保之职。虢叔的后裔虢公林父也被称为虢仲,显示了虢仲这一称号在家族中的尊贵地位。
虢国墓地的发现为研究虢仲和虢叔的历史提供了丰富的实物资料。墓地出土的文物不仅数量众多,而且品类齐全,包括青铜器、玉器、车马器等。特别是虢仲墓出土的铜盨、列鼎和钮编钟,不仅制作精细,而且带有铭文,反映了虢国与周王室的高度一致性以及文化与生产力发展的水平。
虢国的军事力量同样不容小觑,虢国墓地出土的车马坑群展现了虢国军事力量的强大以及先秦时期的车马文化。这些车马坑中,真车真马的殉葬阵容和排列次序,映射出虢国文化的历史面貌和军事实力。
虢国的历史悠久,从虢仲、虢叔“为文王卿士”算起,到公元前655年晋国假虞灭虢,总共经历了约420年的历史。在这漫长的岁月中,虢国经济、文化发达,族人能征善战,对周王朝的兴起、发展和衰落都产生了重大影响。
在西周时期,除了同姓贵族之外,异姓贵族同样在政治、文化和军事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这些异姓贵族中,不少是商朝遗民,他们在周朝继续担任官职,逐渐融入并成为西周的世族。其中,微氏家族便是典型代表。
微氏家族原为殷商王族,是商代的诸侯方国之一,商纣王的庶兄微子启是微国的封君。微子启因对商纣王的暴政“数谏不听”,遂外逃隐居。武王伐商后,微氏家族投奔了周王朝,周武王接纳了这些殷商遗民,不计前嫌,对他们以礼相待,封为史官,并安排在周邦畿内居住,即今天的宝鸡扶风一带作为他们的采邑。
微氏家族在周朝担任史官,世代居周,负责记录和宣扬周王室的政绩与美德。1976年在陕西扶风县出土的“墙盘”是微氏家族史官墙为纪念其先祖而作的青铜盘,其内底部铸刻的284字铭文,不仅歌颂了七世周王的重要政绩,还记述了微氏家族的家史。
此外,西周的地缘组织与周人控制殷遗民密切相关。西周时期,里组织以血缘组织为基础构建了地缘结构,其中“里君”与“百姓”是两种有所关联的身份,而“百姓”即指生活在“里”中的居民。这些“百姓”最初表示以姻亲贵族为主的异姓群体,由相对独立的家族、宗族构成,在“姓”内维持血缘的宗法关系,在“姓”间表现地缘关系。
周原,作为西周时期异姓贵族的聚居地,具有深厚的历史意义和文化价值。这里不仅是姬周王朝的发祥地,见证了周族的兴起和发展,也是多个异姓贵族的居住之所,他们在这里形成了自己的家族势力,并与周王室维持着紧密的联系。
周原地区,根据考古研究,主要指的是今天扶风县法门镇及岐山县京当乡的20多个村落,总面积约20多平方公里。自古公亶父带领周族人迁徙至周原,经过太王、王季、文王三世的经营,周族在此地逐渐壮大,并最终在武王时期灭商,建立了周朝。
在周原,异姓贵族的聚居尤为显著。考古发现表明,周原遗址出土的百余批青铜器中,非姬姓贵族的铜器占比高达92.18%,而姬姓贵族的铜器仅占7.82%。这一数据反映出周原地区异姓贵族的活跃程度及其在社会中的重要地位。这些异姓贵族不仅在政治、军事上发挥作用,在文化上也有独特的贡献,他们的墓葬、居住址和其他遗迹的发现,为研究西周时期的社会结构和文化面貌提供了珍贵的实物资料。
周原地区的异姓贵族与姬周王朝之间的联系是多维度的。一方面,他们可能通过婚姻联姻等方式与王室建立了血缘联系;另一方面,在政治上,他们或许担任了王室的重要官职,参与了周朝的政治活动。此外,周原出土的青铜器和其他文物也显示出异姓贵族在礼仪、宗教信仰等方面与周王室有着共同的文化传统和价值观念。
西周时期的世族官职和爵位虽然是世袭的,但继承过程并非自动完成,而是需要经过周王或上级的重新册命。这一手续对于确认和延续世族的地位至关重要,体现了周王对权力的掌控和对世族地位的再次确认。
在西周时期,册命是周王行使王权、授予官职和爵位的重要方式。这一过程不仅是对受命者的认可和信任的体现,更是周王权威的一种展示。册命礼的举行通常遵循一定的仪式,这些仪式化的行为进一步强化了册命的权威性和严肃性。
首先,册命仪式通常在宗庙中举行,这是为了体现对祖先的尊重和对传统的继承。在仪式中,周王会明确指出受命者的名字和所要担任的官职,以及对其的期望和勉励。如颂簋铭文中记载,周王册命颂在洛阳担任掌管仓库的官职,监督新造,积贮货物,以为宫御之用。
在仪式过程中,受命者需要在特定官员的引导下进入宗庙,站在中庭,面朝北,以示对周王的尊敬。周王会在仪式上宣读册命,明确受命者的职责和所获得的荣誉。如清华简《摄命》所记,周王在镐京太室即位,士疌引导伯摄入内,然后立于中庭,听史官宣布册封。
册命仪式还包括对受命者的赏赐,这些赏赐可能包括礼服、车马、玉器等象征身份和地位的物品。受命者在接受册命后,要对周王表示拜谢,这通常是通过拜稽首的形式来表达的。如颂簋铭文中提到,颂接受命册后,退出中廷,然后再回返,向周王献纳瑾璋。
此外,册命仪式的记录在金文中也有所体现,如大盂鼎铭文详细记载了周康王二十三年九月贵族盂“受命”之事。这些铭文不仅记录了仪式的过程,也反映了周王对受命者的期望和勉励。
学者邹家兴在其研究中指出,西周时期的王令传递是周王实现其权力意志的重要途径,其中包括了对世族的册命。王令传递机制的变迁反映了周王权的强化和弱化的不同阶段。例如,在昭穆时期,周王派遣史官传递王令,这强化了王权的表现。而在厉宣时期,史官、善夫受到信用,反映出周王试图通过重用近臣来重振权威。
此外,册命礼不仅限于对世族的官职和爵位的确认,它还涵盖了更广泛的政治活动,如任官、授土、巡国、征役、治军等。这些活动通过册命礼的实施,展现了周王对不同领域事务的直接干预和控制,从而确保了王权的至高无上性。
在西周时期,世官制和宗法制虽然都源自氏族制,但随着社会的发展,两者之间出现了矛盾。世官制在政治上逐渐超越了宗法制,成为决定家族地位的主要因素。
随着西周政治结构的成熟,政治上的世官制开始集中权力,特别是在中央集权方面。周天子通过分封制将土地和人民分封给诸侯,但诸侯的权力逐渐增强,他们在各自的领地内拥有较大的自治权,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宗族血缘关系在政治上的影响力。
西周的官职世袭现象逐渐明显,一些家族因世代担任官职而成为显赫的世族。如召公和周公的家族,他们的子孙在周王室中世代继承高位,这种官职的世袭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宗法制中的血缘继承。
虽然宗法制在西周社会中依然扮演重要角色,特别是在维护贵族内部秩序方面,但它也开始适应政治上的需要进行调整。例如,周天子在分封诸侯时,会考虑到宗法关系,但同时也注重诸侯的忠诚和政治能力。
随着世官制的发展,社会流动的机会也在增加。一些非贵族出身的人通过军功或其他方式获得官职,逐渐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这种现象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宗法制对个人社会地位的限制。
在西周晚期,随着官僚制度的进一步发展,政治地位的获取越来越依赖于个人能力和政治表现,而非仅仅依赖于血缘关系。这种趋势导致了政治与血缘关系的逐渐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