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是一个传统的苗家女性。从小记忆力超强,熟悉苗歌,苗家故事,甚至还在她的哥哥们学指路词时她时不时在旁边也“偷学”了去。
在苗家老人上了六十岁,就会开始置办寿衣,我记得小时候母亲在阳光明媚的日子拿黑布在桌子上铺平,再用水把黑布打湿,一层一层的折布,就像折扇子一样。当时我不知道那是在做什么,后来才得知是在给外婆做百褶裙。有一次在家里翻出一双黑布靴子,鞋底的鞋头是尖的,鞋面鞋头翘起一个小角。看上去是那么的神秘,又害怕。母亲说这些都是给外婆准备的,老人过世的时候穿。
外婆84岁那年,眼睛差点瞎了,她的眼睛白内障很严重,夹菜都非常困难。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她说:“走到哪里死了就算哪里,若是有幸走到城里,她自己去医院治疗。”外婆死活都不回家,舅舅打电话给我母亲,弟弟去把外婆接来了我家。那时正好我毕业回家,也还没有找到工作。于是我查询到了省城有一家眼科医院可以免费做白内障手术,然后我就带着她去医院做了检查,接受了手术。术后在我家里经过我们家人的精心照料眼睛恢复得很好(他们寨子里有一些老人也做了白内障手术,没有保护好最后瞎掉的)。
后来有一年她腰椎膨出,起不来了。舅舅他们带她到医院去看了,医院拍了片得到了诊断结果。随后又开了一些药膏给贴,她感觉火辣辣的,没有一点好感。舅舅他们通知了亲戚都去看她,以为外婆这次可能要瘫痪在床了。我到了看了以后,随后立马返回到省城去配药。接着又赶回去外婆家,把药给她包上,等到吃了晚饭我们回家时,她便可以起来送我们到门口了。
外婆在同寨子里的老人聊天时,聊到这些,她会说,如果没有我,她早就死了。
91岁那年,她摔倒了,脑出血了。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医院放弃了,让带回家,毕竟一家这么老了 。舅舅他们也已经没有办法了。我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她用药了。大家都是想死马当作活马医,先是用外用药给她退烧,退烧以后还是不醒。需要用到的药很昂贵,我们这当地的药市买不起,只能去网上买,等着快递送来救人。在她昏迷期间,请西医来给她输葡萄糖养着。药到就给她灌下去。后面就醒了。醒来却是糊涂的,后面继续用药。慢慢地她清醒了,会指正别人说话不对的地方,会跟我母亲告状,说我们舅舅这做得不对那不对了。
92岁时,入冬以后,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她的生命开始走向倒计时,最后一次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不能说话,眼圈发黑,眼睛睁不开,听到亲人的声音她会流泪。到了下午我便回家去了,凌晨接到电话,外婆已经离去。
天亮了我立马赶过去,我怕去晚了装棺了我看不见了。舅母和一些会穿苗族寿衣的表嫂给外婆换上寿衣,那身寿衣是一套传统的苗装,每一根线,每一块布都是棉的和麻的。她就像睡着了一样,穿着那身苗装是那么的好看。她生前一直强调自己要穿苗装入棺,她才能去和自己的姐妹妯娌一起去到老祖宗的地方。
外婆去世了,舅舅他们没有去老家请家族的巫师来引路,而是请了当地的汉族先生来引路。(外公家是从苗族地区出来打工,后来土改以后就没有回去了,寨子里就十几家苗族,在外公他们那一辈只有几家)。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们的这个计划,在外婆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的时候,他们家的人打开外婆的寿衣来看,缺少了几样东西,以前是齐的,不知道外婆是怎么弄丢了。我赶紧去给她备齐,因为我担心万一到时候说苗装寿衣不齐,那就立马到县城去买一套汉族的寿衣,那外婆到最后连一身苗衣都穿不上了。
汉族先生来敲敲打打唱唱几天过后,外婆就被拿去火化(我们当地的政策,无论是国家干部还是平民百姓,无论是汉族还是少数民族都要火化)。这场葬礼过后,我没有了外婆,天下也少了一户苗家。
舅舅他们说不去老家请家族巫师的原因是巫师难请,他们喜欢摆架子。由于舅舅家远离苗乡,平时都是在清明节或者有红白喜事时才回去。生活环境不同,思想也不一样,沟通时也有代沟,各有各的理由,造成了这种局面。
苗族文化的延续,核心在于葬礼的传承。婚礼、苗装等可以花里胡哨的改动、混搭,但葬礼容不得一点乱来,就怕不合规矩,出点什么意外来,谁都担当不起。苗族人走进了城市,可以穿着婚纱在酒店里举行婚礼,但却不会在殡仪馆请和尚超度,请牧师超度。如果连葬礼都不再遵循苗家的礼,那其他的礼节还有什么遵循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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