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来，欧洲汽车产业一直是欧洲大陆经济的重要力量。它直接创造了 400 万个就业岗位，占欧洲国内生产总值（GDP）的 3%。该产业也是欧洲工业成功的典型代表，按营收排名，全球十大汽车制造商中有四家来自欧洲，分别是大众、梅赛德斯 - 奔驰、Stellantis 和宝马。然而，汽车产业长期以来令人瞩目的传统优势正受到严重威胁。
作为回应，波士顿咨询公司（BCG）分析了欧洲汽车产业的现状及其未来前景，既审视了该产业的历史优势，也关注到其新出现的薄弱环节。我们研究了其在欧洲经济中的关键地位可能如何变化，特别是该产业在 GDP、就业、税收贡献和股票价值方面可能出现的转变。
不断演变的威胁
传统上，欧洲汽车产业受益于五大优势：技术领先、成本效益、品牌价值、地缘政治稳定以及中国销售市场（见图 1）。而如今，所有这些优势都受到了威胁。
威胁 1：技术领先地位
欧洲汽车产业集群在复杂的内燃机（ICE）汽车领域积累了深厚的专业知识。内燃机汽车的典型特点 —— 高性能、燃油效率、耐用性、操控性和设计，使欧洲汽车制造商能够在市场上显著区分自家汽车，提升了品牌声誉。但随着向电动汽车和软件定义汽车的转型加速，欧洲汽车制造商在内燃机设计和高质量工程方面的优势正日益丧失其重要性。
在电动汽车竞争中，欧洲汽车行业难以跟上全球其他竞争对手的步伐。
在电动汽车（EV）领域，欧洲汽车行业在电池电芯设计、电力电子技术、增加电池续航里程以及创新快速充电技术等方面，难以跟上全球其他竞争对手的步伐。此外，向软件定义汽车的转变，给传统汽车制造商带来了又一层挑战。随着软件成为汽车的显著特征，为信息娱乐、性能、互联、自动驾驶、车内体验以及车辆持续更新提供支持，那些擅长先设计软件、后设计硬件的公司，越来越有望占据市场主导地位。
事实上，在过去二十年里，尤其是在美国和中国，已经涌现出众多充满活力的汽车初创企业，形成了激烈的竞争局面。这些公司有机会从零开始设计汽车，在电池及其他电动汽车技术方面积累了强大的能力。中国的小鹏、蔚来和比亚迪，以及美国的纯电动汽车公司特斯拉、Lucid 和 Rivian 等，都被视为强劲的新竞争对手。与此同时，一些电动汽车初创企业遭遇挫折，无法在竞争激烈的市场中跟上众多对手的步伐。不过，我们认为，随着向电动汽车转型的进入门槛降低，将会有更多新企业进入市场，因为电动汽车的制造比内燃机汽车要简单得多。例如，越南、沙特阿拉伯、波兰和土耳其都在创建自己的电动汽车公司。
威胁 2：成本
欧洲汽车公司，尤其是德国汽车制造商，一直以拥有卓越的工业运营体系而自豪，该体系具备高技能劳动力、大量自动化设备以及规模经济效益。再加上欧洲较低的能源成本，这种工业优势使它们能够在本土工厂以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价格生产汽车。
然而，这些优势正面临威胁。美国和中国的工厂迅速采用机器人技术，朝着更先进的自动化迈进。此外，这些公司中的许多都拥有更灵活的成本结构，因为其工厂很少或没有工会组织，劳动力支出较低。而且，由于地缘政治冲突和资源稀缺，能源价格波动很可能成为常态，这对欧洲汽车制造商的影响将超过其他地区的同类公司。
威胁 3：品牌
长期以来，欧洲汽车制造商受益于极高的品牌知名度，部分原因是它们对标志性国际体育赛事长达数十年的赞助。欧洲高端品牌在美国被视为身份象征，西方汽车品牌在中国也很受欢迎。事实上，大众、宝马、梅赛德斯 - 奔驰和奥迪在中国汽车市场的销量占比达五分之一。
但 2015 年的柴油排放丑闻引发了消费者态度的转变。随着技术进步的快速步伐使传统汽车制造商逐渐落后，欧洲汽车制造商面临被视为守旧、刻板的风险，不像新的电动汽车制造商那样时尚、充满活力、年轻、现代或注重可持续发展。在一项重大战略推动下，中国正在提升技术独立性并取得突破，同时提升 “中国制造” 的声誉，使其不再等同于廉价生产。结果是，中国消费者对高品质、技术先进的中国电动汽车品牌的认可度不断提高。由于欧洲汽车制造商超过 70% 的业务仍来自内燃机汽车销售，对于那些品牌形象老旧、刻板的公司来说，中国电动汽车相关的销售热潮将难以应对。
传统公司秉持旧有商业模式的这种观念，也体现在汽车销售方式上。全球各地的新兴制造竞争对手正在引入直销模式来取代经销商模式。这些由制造商直接面向消费者的电子商务销售模式，可说是由特斯拉开创先河，其他电动汽车制造商纷纷效仿，包括美国的 Lucid 和 Rivian，以及越南的 Vinfast。同样值得注意的是，一些中国电动汽车公司，如长城和比亚迪等，正在借助欧洲现有的经销商网络，迅速将其品牌推向当地消费者，希望在欧洲本土市场取代欧洲汽车制造商。
威胁 4：地缘政治
自由贸易协定和稳定的政治环境催生了全球化供应链和价值创造，欧洲汽车制造商从中受益。从发展中国家进口的材料和物资，受到西方汽车制造商的欢迎，这些国家迅速采用准时制交付方式，这对欧洲公司维持相对较低的汽车价格和生产效率大有裨益。
然而，如今政治风向转向 “脱钩” 和 “去风险”。
随着政治风向转向 “脱钩” 和 “去风险”，那些繁荣的日子正逐渐成为过去。如今，为防范政治不确定性和干扰，有计划的 “去全球化” 已成为常态。由于发达国家鼓励汽车制造商在本地采购零部件和原材料，供应链正在收缩。例如，美国的《通胀削减法案》规定，如果一辆汽车的大部分在国内生产，该行业可获得回扣，消费者可获得高达 7500 美元的税收抵免。所有这些反过来给欧洲汽车制造商带来成本压力，阻碍其在海外创造价值。
威胁 5：中国销售市场
在过去三十年里，中国经济的快速增长使许多居民步入中产阶级及以上阶层，许多人选择购买欧洲高端汽车来彰显新获得的财富。长期以来，本土汽车制造商生产的汽车在质量或吸引力上都无法与欧洲汽车相媲美。对于一些欧洲汽车制造商来说，这段平静繁荣的时期利润丰厚，在某些汽车制造商中，中国市场的销售额占公司总利润的 50% 以上。
但如今，中国本土电动汽车制造商崛起，它们生产的汽车具备针对中国消费者需求设计的数字化和外观设计特点，这使欧洲汽车制造商陷入被动。许多欧盟顶级公司被迫在中国降价，因为它们无法按计划在中国销售那么多汽车。随着中国竞争对手的不断进步以及 “中国制造” 影响力的增强，中国销售市场对欧洲汽车制造商来说变得更加棘手。
三种未来情景
显然，欧洲汽车行业面临压力。它所面临的挑战存在高度不确定性，可能朝着不同方向发展。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必然会屈服。为评估风险，波士顿咨询公司根据汽车制造商、供应商和政策制定者的应对方式，构建了三种情景（见图 2）。这三种情景分别是 “逐步衰退”、“保持节奏” 和 “确保领先”。
为使这些情景分析更具价值，我们量化了汽车行业在欧洲的地位和重要性可能发生的变化，并从对地区国内生产总值（GDP）、就业、薪资与企业税收贡献以及股票价值等方面进行衡量。
波士顿咨询公司根据汽车制造商、供应商和政策制定者对挑战的应对方式，构建了三种情景。
情景 1：逐步衰退
这是最不理想的结果，但它或许反映出欧洲汽车行业若不采取措施止血，可能走向的方向。在这种情景下，随着新的竞争对手，尤其是美国和中国的公司在国内外对其发起挑战，欧洲汽车制造商将丧失大量全球市场份额。欧洲公司受困于当地缺乏成熟的技术人才，以及严格的监管规定，这些规定阻碍了它们在软件和电动汽车发展方面追赶对手的能力。这些不足还体现在高级驾驶辅助系统（ADAS）、电池技术突破以及工厂自动化等方面。更糟糕的是，随着美国和中国的汽车功能日益丰富、更注重电动汽车性能且价格更低，欧洲汽车失去了其品牌魅力。
随着竞争对手的崛起，全球供应链变得更加分散。老牌欧洲企业在努力摆脱现有全球供应链的困境时，新兴且更灵活的企业却能够借助政府的大量补贴和政府支持的产业发展计划，通过本地供应满足自身对电池、半导体和软件的需求。如果欧洲在本地电池和半导体生产方面的投资不加快，这些关键物资的供应很可能仍易出现短缺，并依赖全球供应。
最终结果将是欧洲汽车行业逐步去工业化，导致 150 万个工作岗位流失，GDP 下降 32%，薪资和企业税收减少 36%，股票价值下跌 51%。
情景 2：保持节奏
这主要可通过欧洲汽车制造商缩小新兴的技术差距来实现。通过集中投资研发，并在本地招揽、培训和留住信息技术人才，欧洲汽车制造商能够开发出更多自主的高级驾驶辅助系统 / 自动驾驶（ADAS/AD）、数字化、互联技术，以及电池续航和充电技术。当无法进行内部设计和工程开发时，欧洲公司可以组建合资企业，或收购中美两国的科技公司。此外，为保持发展节奏，企业可扩大本地电池生产，欧盟批准在葡萄牙、西班牙和德国等地开展锂矿开采和精炼项目，为这一举措提供了支持。所有这些都有助于减少对全球供应链的依赖并降低风险。重要的是，欧洲汽车制造商还需要通过调整劳动力结构和投资自动化来削减成本，应对来自工会的阻力。
在这种情景下，欧洲品牌在全球仍受重视，但美国和中国品牌的受欢迎程度不断上升，甚至在欧洲市场也是如此。因此，欧洲汽车制造商将小幅丧失全球市场份额，但至少其前景不会出现重大恶化。股票价值将与当前水平相当，而就业岗位将减少约 7%，GDP 将下降约 5%。虽不理想，但好过持续衰退。
情景 3：确保领先
对于欧洲汽车行业而言，这是最理想的结果。只有当该行业在汽车和工厂技术以及消费者互动方面进行大量投资，并且政府出台产业政策保护欧洲本土汽车制造商免受不公平竞争时，才有可能实现。
汽车行业必须通过激励措施和建立欧洲信息技术中心，吸引比美国和中国汽车制造商更优秀的技术人才，并提升其技能。合资企业、收购行动以及政府支持的大学研发集群都有助于实现这一目标。还必须积极减少对供应链的依赖，部分措施是对欧洲半导体制造厂提供补贴。
欧洲汽车制造商必须将研发重点瞄准最具潜力的全球市场，以实现数字化、互联技术和电池技术的创新。这不仅要满足当地消费者的偏好，还要建立长期竞争优势。如此一来，欧洲汽车制造商将维护其强大的高端品牌声誉。之后，它们必须通过线上线下零售网络和体验中心来强化这一声誉，提供客户所需的产品和服务生态系统。分析学和人工智能应成为销售流程的核心，以提升客户忠诚度、客户体验和价值。
要实现这一情景下的潜在收益，另外两个要素至关重要：第一，通过大规模自动化和机器人创新提高本地生产工厂的效率；第二，在欧洲加快采用可再生能源，为汽车制造商提供廉价的能源投入。
这种情景可能为欧洲汽车制造商和供应商带来巨大成功，在全球市场份额上取得显著增长。与欧洲汽车行业现状相比，GDP 可能增长 15%，就业岗位可能增加 20%，股票价值可能大幅提升 38%。
不采取行动的下行风险巨大，但仍存在大量机会。
如何实现 “确保领先”
这些情景表明，对于欧洲汽车行业而言，维持现状可能导致长期衰退。即使采取有限措施加以改善，预计也只会导致停滞或仅有轻微增长。但实现真正的领先地位和美好未来并非遥不可及。
基于情景模拟得出的结论，私营企业和政府必须采取一系列关键行动，才能实现欧洲汽车行业最理想的发展成果。这些行动主要包括：
汽车制造商需变得更加灵活，摒弃刻板作风，积极研发并采用新技术，加速向电动汽车转型 —— 不仅要在实际行动上如此，还要让公众看到这些转变。
供应商应发挥重要作用，与欧洲汽车制造商合作，针对特定且关键的全球市场定制零部件创新方案，并降低供应链受干扰的风险。
至关重要的是，政治领导人和监管机构要制定清晰的产业政策，以降低全球贸易风险，确保欧洲汽车制造商能够持续进入海外市场。
毫无疑问，欧洲汽车行业正处在十字路口。竞争压力、成本问题、新技术应用缓慢、在电动汽车领域难以确立明确领导地位，以及全球化供应链的不确定性，这些因素交织在一起，使欧洲汽车制造商和供应商的未来充满变数，且面临前所未有的困难。正如我们的分析及情景模拟所示，不采取行动的下行风险巨大。然而，机遇依然可观。迫切需要各方做出回应，而通过采取正确的战略和富有创造性的举措，欧洲汽车行业仍有很大机会蓬勃发展，甚至扩大其在全球的影响力和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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