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问题研究：医政冲突 所为何来？
近日，韩国被一场声势浩大的医生“辞职潮”席卷。由于尹锡悦政府宣布医学生扩招计划，大量担心钱袋缩水、行业内卷的年轻医生集体辞职，并举行集会表示抗议。
一、医疗问题由来已久
韩国一向以经济实惠的医疗保健系统为豪，但韩国人均医生数量在发达国家中却是最少的。2022年数据显示，5200万韩国人中每1000人只有2.6名医生，远低于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国家3.7名医生的平均水平。韩国民众平均首次就诊时长4.3分钟，仅为OECD国家平均水平的1/4。
韩国人口的迅速老龄化，加剧了对更多医生的迫切需求，尤其是在农村地区和急诊科室。首尔大学医学院金允教授在MBC《100分钟辩论》节目中指出，15年内需每年扩招4500名医生才足以应付人口高龄化的趋势。韩国官员预测，如果不增加医学院的录取名额，到2035年，韩国医生人数将比所需人数少一万人左右。
韩国政府的扩招措施就是要补上这个缺口。政府计划投入10万亿韩元（约合人民币538亿元），大刀阔斧地进行医疗改革，扩大医学院招生以增加医生数量是其中的关键。政府早些时候宣布，为解决医生短缺问题，从2025学年起，高校医学院招生规模将增加65%，从现阶段的3058人增至5058人，到2035年将新增约1万名医生。
扩招计划一经宣布，立即引起了韩国医疗界、医生团体和医学院学生的强烈反弹。医生们举着“医疗的结束”的牌子走上街头；首尔地区五大医院的实习和住院医生2月19日集体递交辞呈，次日上午六点离开岗位；各地100家医院8816名（占71.2%）医生辞职；医学院数百名医学生罢课；各医疗中心纷纷报告业务中断。
最大医院之一的世福兰斯医院也表示，削减服务并取消了半数计划中的外科手术。但批评人士指出，医疗界声称此举将引发过度医疗并使医保系统资金紧张，但实际上是担心扩招计划将导致他们的收入减少。
韩国保健福祉部第二次官朴敏守2月20日在新闻发布会上透露，截至2月19日23时，韩国100家医院中有6415名实习和住院医生提交了辞职申请书，其中1630名已经停工，保健福祉部已对831人下达返岗工作命令。已有至少25台手术被取消或延期，预计20日无法按时进行的手术将达到70台左右。
中央事故处理本部为应对实习及住院医生集体递交辞呈事件，2月20日检查了紧急诊疗体系，决定为各医疗机关维持基础诊疗功能提供政策支援，包括对治疗住院患者的专门医生追加补贴等。但韩国政府和医疗界推测，目前实施的紧急诊疗措施最多坚持两到三周。大韩实习医生协议会同日在首尔龙山区召开紧急会议，选出紧急对策委员会委员长，讨论今后的应对方案。大部分与会人员已提交辞职报告并于当天起停工。
大量医生同时辞职造成医院日常诊疗力量出现空白，患者得不到及时救治，急症重症患者面临生命危险。首尔大学医院的一名癌症患者告诉韩联社，许多患者的手术被迫取消，“大约一半病房看上去空了”，他也被迫按照院方建议转院，患者如同被抛弃。
社会舆论和民众普遍批评指责本应以救死扶伤为天职的医生。韩国保健福祉部副部长朴敏守谴责大韩医师协会煽动医生集体辞职的行为，同时向200多家医疗机构发布命令，要求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维持诊疗，并向6100多名医生下达返岗指令。
韩国国防部表示，国防部将开放军队医院，为民间患者提供医疗服务。国防部长官申源湜要求军队医院支援地方医院，军队医院的急救室向平民开放。警察厅表示，将严查医生集体辞职的挑动者且考虑采取法律措施，并在各家医院周围派遣机动人员以应对突发情况。
二、医疗界为何不买账？
1、“大韩医师协会”等韩国医生团体指出，扩大医学院招生规模，不仅无法解决医疗体系的危机，反而会对教育和培训质量造成负面影响，加剧医疗体系的恶化。医生在韩国是一份高薪和体面的工作。韩国国民健康保险公团2022年的一份调查显示，韩国医生薪资远超上班族，差距可达6倍。
2、医生们担忧，医生数量的增加会加剧行业“内卷”竞争而降低收入。扩招医学生的计划引发了医生群体对于收入降低的危机感。金允教授指出，医生短缺是导致医生收入与其他职业相比过高的原因。解决方法是通过医学院的扩招，将医生的收入降低到合理水平。2019年综合医院职位的年薪约为2亿韩元（约合107万人民币），最近已涨至3亿韩元和4亿韩元（约合160万和214万人民币）。
3、抗议的主力军——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指出，政府的计划忽视医生短缺的真正原因在于，恶劣的工作条件、与高强度工作不匹配的工资。调查发现，许多对维持医院的正常运转至关重要的实习医生经常一周内有多次超过24小时的轮班，一周工作时间超过80小时。
实习和住院医生即医学院毕业并取得医生执照后，为获得专业医生资格在综合医院接受训练者，在多个诊疗科室循环实习一年，确定诊疗专业科目后再经过3-4年的训练，被视为医院诊疗业务的核心人力。目前韩国实习和住院医生总计1.3万名，占全体医生的近40%。
4、医生短缺并非全行业的问题，而是仅限于急诊等特殊科室。“医疗系统崩溃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已从首尔世福兰斯医院急诊科辞职的韩国实习住院医师协会负责人朴丹（音译）说，“我看不到自己在未来五年或十年内从事急救工作的未来。”虽然韩国医生整体的薪资水平高，但目前的保险和工资体系，只能让少数科室（比如整容外科）的医生过上体面生活。
5、韩国医疗系统亟需改革，但医学院扩招，只是增加潜在医生储备，并非医疗系统积弊的特效药。改善医护人员的工作环境和薪资待遇、完善法律保护医护权益、缓解医患矛盾等，也应该被提上日程。
这不是韩国政府第一次尝试推行医学生扩招。2020年，文在寅政府也曾提议10年内将医学院招生人数增加4000人，但因医疗界的反对而搁置，大韩医师协会在国会正门前举行记者会反对扩招。对于此次医改和医学院扩招，政府态度强硬，公众反应积极，盖洛普民意调查显示，76%的受访者支持政府的扩招计划。
三、医/政双方各执一词
韩国实习和住院医生协会发表声明指出，目前韩国医疗行业的畸形弊端是医疗制度不合理以及历任政府不作为的产物，并非医生造成。医生辞职放弃治疗病患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为了建立更公正的制度，医疗大乱责任理应由政府承担。政府要求院方不得批准医生辞职是滥用权力，必须撤回不当指令并道歉。
政府推出的医改扩招政策，没有充分考虑医生的利益诉求，也改变不了医疗资源向首尔集中以及医生追求高收入的现象，政府拒绝公开医学院扩招的科学依据，只是为国会议员选举拉票而草率发布新政策，而且决策不专业、不透明、不公平、不合理。即使强力纠偏，也不应让刚刚进入医疗界的年轻医生承受代价。
医/政双方各执一词互不妥协，医疗混乱有长期化的迹象和趋势。继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大批辞职离岗后，部分专科医生和医学院教授也开始辞职。医政矛盾继续激化并一步步走向死局。韩国政府虽采取种种措施填补医生离岗后的人手短缺，全力保持医院正常运行，但如果离岗医生不断增加，医疗乱象长此以往，政府也难以为继。
韩国总统尹锡悦20日主持召开国务会议时强调，“实习和住院医生作为医疗一线的主力，决不能以国民生命健康为赌注进行集体行动。”随着政府对不服从返岗命令的医生采取司法措施，并不断发布条例堵住行政管理漏洞，辞职的医生想作为自由人重新就业也并非易事。医政对抗的长期化使医生们的职业前景堪忧，面临艰难选择。
韩国将于4月10日举行国会议员选举，随着竞选开始和选举日的临近，各政党纷纷使出浑身解数争取民意拉选票。近期民调显示，医改措施有助于拉升尹锡悦政府的支持率，所以政府继续持强硬态度对医生团体施加压力也就有了政治的动因和必要性。
医政冲突最后如何了结，还要看选举后的朝野政党力量对比和国内形势的变化，医疗改革和医政冲突是否会成为朝野政党博弈的焦点，社会舆论和民意的倾向，以及尹锡悦政府对此事的政策方针和强硬态度是否会有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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