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问题研究：首尔戒严令——轻率鲁莽？精心算计？
12月3日晚，韩国总统尹锡悦在未与内阁官员、国会和军方通气的情况下，突然发布紧急“戒严令”，以铲除“从北势力”“肃清试图颠覆政权的危险分子”，维护“自由宪政秩序”。国会随即关闭出入口，议员也不可通行。4日凌晨，韩国军队进入国会现场维持秩序。190名议员随后突破封锁进入国会通过紧急决议要求解除“戒严令”。6个多小时后，尹锡悦宣布解除戒严。
4日上午，总统府首席秘书、室长等辞职，执政党与尹锡悦切割，在野党要求总统辞职。下午，国会6个在野党联合发起针对尹锡悦的弹劾动议案，5日提交国会，7日投票表决，但因不足有效票而未能通过。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大戏演成了一出“陛下何故谋反”的闹剧。不过，对于尹锡悦的动机却有截然相反的两种解读。
一、尹锡悦为何突施“杀手锏”？
尹锡悦突施“戒严令”是多重因素交织的结果，包括朝野政治博弈激化、预算之争升级，决策模式的独断性盲目性，以及“冲天一怒为红颜”的感情用事。一系列复杂因素相互作用，最终促成了尹锡悦政府这一极具盲目性和重大失误的政治决策。分析实施“戒严令”的动因，可归纳为以下几点：
1，政治博弈激化是“戒严令”的直接诱因。4月韩国国会选举落幕后，形成了“朝小野大”的政治格局，以共同民主党成为国会第一大党，在野党获得了更多与执政党博弈的权力空间，持续向总统发难、掣肘政府施政。特别是推动《金建希特检法案》，穷追猛打第一夫人金建希收受奢侈品、股市操控等，更是击中了尹锡悦的软肋，加剧了朝野对立，尹锡悦三次动用总统否决权阻止通过《金建希特检法案》。
加上政治掮客明泰均涉嫌操纵选举的曝光，在野党要求扩大调查范围，进一步冲击尹锡悦的执政基础。在野党持续的弹劾动议（迄今为止已提出10项弹劾案），针对在金建希案件上调查不力的检察官、审计人员，以及行政安全部长、广播通信委员会主席、审计院长和国防部长等多名内阁官员，被尹锡悦视为“裹挟”国会，蓄意扰乱司法、瘫痪行政，这是紧急“戒严令”的直接诱因。
2，朝野预算案之争陷入僵局，并升级为国家治理理念的冲突，成为实施“戒严令”的另一重要动因。朝野双方在年度预算削减案上的严重分歧，并不仅仅是数字的增减，也是政策导向的角力。执政党和尹锡悦政府希望维持现有财政支出水平，以实施明年各项经济政策；在野党力图削减检察官和警察部门的“特殊活动”经费，优先解决民生问题，改变政府政策方向。遭尹锡悦和执政党的强烈反对。
共同民主党借助国会多数优势，在预决算特委会单独表决通过预算削减案，打破了两党共同协商预算案的传统，直接挑战政府权威。尤其是削减政府关键部门——总统秘书室、国家安保室和警察、检察和监察院的特定工作费及特殊活动费等共761亿韩元，总额比政府预算少4.1万亿韩元。尹锡悦和执政党认为，如此将导致明年政府预算大幅下降，国家治理能力削弱，经济政策难以实施。
朝野矛盾的加剧使国会议长禹元植12月2日决定暂缓处理明年预算案，敦促朝野政党12月10日前达成协议。预算案成为朝野政斗焦点，尹锡悦意图强硬反击在野党的“精准打击”策略，确保政府预算案顺利通过和经济政策顺利推进。
3，少数决策模式的独断性局限性是“戒严令”出台的主观原因。尹锡悦执政后一直采用独断决策模式，以执政党和政府的关键少数确保政府议案的通过。这一模式最大的缺陷是自以为是独断专行，几乎不吸纳多元意见，容易导致研判和决策的失误。
尹锡悦在龙山总统府召开内阁会议审议“戒严令”时，总理韩德洙等内阁成员反对，执政党领导层缺席，但尹锡悦一意孤行，未经充分讨论和广泛共识，仅凭“关键少数”——国防部长官金龙显和行政安全部长李详敏等亲信的建议，即通过未经预告的全国电视演讲宣布进入戒严状态。凸显了决策过程的随意性和专断性，以及对如此重大政治决策缺乏充分讨论和制衡机制。
二、尹锡悦欲擒故纵？
精通法律的尹锡悦宣布“戒严令”遭弹劾，却涉险过关完美破局。他为何行此几乎等于“政治自杀”的险棋，是轻率鲁莽的“冲冠一怒”，还是“精心算计”的化险为夷？
12月7日，尹锡悦擅自发布“戒严令”引发的国会弹劾结束，因执政党的抵制，在野六党对尹锡悦“违宪罪”、“内乱罪”的弹劾案获得195票，距离法定的200票差5票，以失败告终。多数舆论认为，尹锡悦发动的这一仅6小时就草草收场的戒严风波，是一次鲁莽而荒诞不经的败笔。
但也有分析称“这其实是一个巧妙的陷阱，尹锡悦基于缜密的算计故意引导在野党‘弹劾’自己。因为根据韩国宪法，宣布紧急戒严令是总统的法定权力，如国会过半数在籍议员要求解除戒严令，总统必须立即解除。问题是，尹锡悦明知在野党掌握国会多数议席，发布“戒严令”也会被国会要求解除。为何明知无用功还要铤而走险？
1、缓兵之计纾解困局。尹锡悦发布戒严令“冲冠一怒为红颜”，显示了对夫人金建希陷入司法风险的焦虑。在野党为调查金建希涉嫌操纵德意志汽车股价、收受迪奥包、与政治活动经纪人介入国政选举等嫌疑，多次在国会通过旨在任命独立检察官调查的“特检法”，但都被尹锡悦行使总统否决权驳回，执政党反对再次表决，暂时阻止了特检。
在野党并未善罢甘休一直谋求重新表决。涉事的舆论调查公司经纪人放言“如果我被拘留，尹锡悦政权将崩溃”，威胁要把自己的手机交给媒体和民主党，对尹锡悦构成了极大的政治和舆论压力。国民力量党的立场也出现微妙变化，由于党首韩东勋的夫人等涉嫌在网上匿名辱骂尹锡悦夫妇，而韩东勋拒绝解释，致使党内亲韩-亲尹的两方议员矛盾加深，亲尹议员对韩的攻击可能使亲韩议员赞成特检法。韩媒认为未来特检法很可能会在国会通过。尹锡悦担心爱妻在亲韩议员支持下成为在野党牺牲品，愤怒使其不惜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2、借机向民众揭发在野党在国会行使“民主暴力”。尹锡悦发布戒严令时指出：“本届政府成立以来，国会已提出22起针对政府官员的弹劾案，今年6月国会开幕以来又在推进第10次弹劾案。审议国家预算时强行全额削减了体现国家本质功能和管制毒品犯罪、维持民生治安的所有主要预算，损害了国家基本功能，使之陷入了毒品天国、民生治安恐慌状态。在野党动辄威胁法官、弹劾多数检察官等致使司法瘫痪，并试图弹劾行政安全部长官、广播通信委员长、监察院长、国防部长等，意图瘫痪政府。”
他认定：掌握国会多数席位的共同民主党瓦解国家行政系统，“国会已成为犯罪集团的巢穴，通过立法独裁瘫痪国家司法行政系统，企图颠覆自由民主主义体制。”引发社会混乱。选择23点半宣布戒严令，也是为了把对国民经济和国民生活造成的损害降至最低。而且并未动用军队强力阻止议员进入国会，使得国会议员得以开会通过决议解除戒严，同时立即撤回军队。这些行为均合乎法律程序。
3、宪法法院否决弹劾案。尹锡悦预测在野党发起弹劾的理由只有“戒严令违反宪法”和“刑法上的内乱未遂嫌疑”。如果发布戒严令的前提条件不完备和违反程序成为关注点，则认定“内乱未遂”的证据很难取证，宪法法院大概率会驳回在野党的弹劾诉求。且法律规定弹劾案需要7名以上法官出席审判，目前宪法法院9名法官中空缺3人，只有6人无法满足法律规定，其中5人由尹锡悦任命。如不追加任命法官就不能启动弹劾审判。
检察总长出身精通法律的尹锡悦深知，如对保守派总统的二次弹劾成功，就意味着“保守党的毁灭”，保守势力绝不想再次“弹劾保守总统”的噩梦。保守的执政党“国民力量”拥有108个国会议席，赞成弹劾的“造反票”不会超过8票，因此弹劾案很难达到200票的通过线。结果赞成弹劾195票，尹锡悦赌赢了，尽管是险胜。
尹锡悦大概率能维持剩余的执政任期。但“戒严令”引发的政治风波已经演变为韩国政府的重大危机，引发了政界混乱和“宪政危机”，使韩国政治的稳定性问题成为舆论场的焦点议题，或将成为韩国政治局势转变的催化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