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赫尔曼•梅尔维尔（Herman Melville）漫步在马萨诸塞州新贝特福德郡的街头时，他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鲸油的腐臭。时间是1841年，22岁的年轻作家刚刚在一艘计划驶向太平洋的单桅帆船“阿库什纳”号上谋得了一份工作。此时的他完全不知道，即将开始的这次海上历险将耗时四年半之久，他则会收获九死一生的惊险旅程，以及余生取之不尽的创作灵感和素材，并孕育出他的杰作《白鲸》、《水手比利•巴德》等等。
梅尔维尔搭乘的是一艘捕鲸船。像这样的捕鲸船在当时的新贝特福德数以百计，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船员或是怀揣上次远航冒险的收获在城里寻欢作乐，或是积极为下一次出海捕鲸准备着食物、朗姆酒、武器等各种物资。这里是19世纪中期全球捕鲸业最鼎盛时期的中心，超过四分之三的捕鲸船以新贝特福德为母港。捕鲸业最早商业化于16世纪，荷兰和英格兰曾先后成为产业领导者，但从19世纪开始，北美新英格兰地区获得了确定无疑的竞争优势。当时的捕鲸业相比现代的石油行业不遑多让。“鲸浑身是宝”并不仅是一种修辞手法。从鲸身上获取的鲸蜡、鲸油和鲸骨等等都是令捕鲸者趋之若鹜的利润丰厚产品。鲸蜡可用于照明；鲸油可被加工成机械和工具的润滑剂，尤其适用在极端寒冷的气候下；鲸骨则更多被用于需要可塑性的应用场景，如妇女的束胸衣和围圈裙等。一次成功的捕鲸航行可以带来超过10万美元（差不多相当于今天的300万美元）的收益。相对于整个捕鲸船队的资本价值来说，这种收益水平对应的资产回报率可以说非常高，有数据显示该指标在1853-1857年间每年都在50%以上。但捕鲸同时也是高风险的经济活动，相比于满载而回的船只，空手而归的则普遍得多，更不用提可能会遭受海难、船员哗变、与土著冲突等意外风险。
19世纪的捕鲸场面，以及如今的新贝特福德捕鲸历史博物馆哈佛大学商学院教授汤姆•尼古拉斯（Tom Nicholas）在他的著作“VC：An American History”（中译本名为《风投》，中信出版社，2020年）中指出，捕鲸业与现代风险投资业有着非常相似的特征。首先，两者都是典型的偏态分布生意，依靠高利润但低概率的收益事件维持；其次，组织形式上都是以中介为核心，风险投资业有GP，捕鲸业则完全围绕捕鲸经纪人展开；最后，在激励机制方面，与风险投资业的收益分享安排类似，捕鲸业也在投资者-经纪人-船长-船员之间建立起了激励相容的有效制度。作为捕鲸业开展的核心，经纪人一方面需要挑选出状态良好的船只，识别出优秀船长及其团队；另一方面还要利用大量过往的航海日志对适宜捕鲸的地区进行“尽职调查”，与船长团队一起规划最有可能成功的航行计划；此外，更重要的是要组织起资助本次航行的资金，很多经纪人同时也兼职银行家的角色；最后，他们还需监督整个过程的顺利实行，并最终完成归航后收益的分配。因此，这是一个高度专业化的工作，是知识、能力与资本的有机结合。而在新贝特福德诸多成功的捕鲸经纪人中，罗宾逊（Robinson）与豪兰（Howland）无疑是两个如雷贯耳的姓氏。
1833年12月29日，34岁的爱德华•莫特•罗宾逊（Edward Mott Robinson）迎娶了他的合伙人小吉迪恩•豪兰（Gideon Howland Jr.）25岁的小女儿艾比（Abby）。这场联姻让两个本就显赫的家族进一步提升了财富、地位和影响力。
爱德华是一位虔诚的贵格教徒，精明睿智、沉默寡言，毕生视积累财富为伟大目标。同时，他也是出了名的节俭，甚至于吝啬到了能“把硬币上的老鹰捏到尖叫”的地步，这是新贝德福德的居民中流传着的一个关于他的“梗”——当时主要的流通货币上有老鹰的图案。他的妻子艾比则生性柔弱，缺乏自信，在丈夫面前畏畏缩缩，对他百依百顺，丝毫不敢违逆。
1834年11月21日，爱德华和艾比的第一个孩子海蒂（Hetty，正式表达是Henrieta）出生了。爱德华一度坚信这会是个男孩，并为“他”取好了名字，规划好了未来继承自己财富和事业的路线图，一遍遍想象着当儿子长大成人能如同他一样熟练攫取利润时自己该有多么自豪。但这个女儿让他颇为失望。更令他倍受打击的是，次年出生的第二个孩子仅仅几周即告夭折，这次却是一个男孩。几近崩溃的夫妻俩都无法照顾一岁大的海蒂，不得不把她交给外祖父吉迪恩和姨妈西尔维亚抚养。
海蒂在外祖父身边度过了她童年的大部分时间。作为成功的商人，吉迪恩日常需要大量阅读与财经相关的各种报道和信息，以及与家族企业相关的众多财务资料。但上了年纪的人视力衰退，于是海蒂就承担起每天为外祖父阅读资料的任务。这无疑培养起了她对财务和数字的浓厚兴趣，成为她在商业和经济方面的启蒙教育。同时，来自父亲的血脉传承也让她本能地秉持着节俭的作风。八岁那年，她拿着从每周零用钱里积攒下来的硬币，跑到镇上的银行开立了一个储蓄账户。这可能是人类享受复利的诸多案例中的最早开始年龄。外祖父在她13岁时离开了人世。海蒂的商业启蒙暂停了一段时间。但很快父亲也需要她完美视力和出色商业天赋的帮助。随着年岁渐长，父女间原本相对紧张的关系开始缓和，特别是当爱德华发现了自己心目中对完美继承人的画像与海蒂越来越重合，哪怕她是个女孩。每天，海蒂在为父亲阅读各种报纸、资料之余，常跟着他巡视新贝特福德的码头，观察他清点货物清单，检查船只，和船长们打交道，和商人讨价还价。父亲还常带她去见经纪人，教她如何交易商品；带她去会计室，教她如何读账簿，并学会自己整理账目；并且花时间耐心向她解释什么是股票和债券、牛市和熊市、大宗商品和市场波动。再没有比这更扎实的商业训练了。时间飞逝，转眼海蒂到了适婚年龄。但令母亲艾比和姨妈西尔维亚感到沮丧的是，贯穿海蒂青春期的统一主题是对镀金时代（Gilded Age）女性（尤其是富有的女继承人）所建立的社会规范的斩钉截铁的抗拒。她继承了父亲的节俭，毫不在意自己的外表，时不时穿着凌乱，偶尔甚至到了破旧、邋遢的地步。这个样子显然难以吸引合适的对象，况且当时的海蒂对给自己找个丈夫也毫无兴趣。更关键的是，考虑到海蒂父母双方家族的财势，门当户对的潜在配偶很显然不太可能存在于新贝德福德。于是在母亲和姨妈的催促下，海蒂不情不愿地去了纽约，混迹于纽约上流社会的许多奢华舞会之中。她对各种青年才俊没啥兴趣，却把时间花在了偷听人们对华尔街最新形势和重大事件的讨论上。当她提前几个月回到新贝德福德，没带回个把如意郎君时，亲戚们大多又失望又恼火。只有她父亲是唯一一个无法抑制自己喜悦的人，因为他得知海蒂只花了1200美元预算中的200美元，其余的钱都用来投资了高质量债券。![]()
26岁时的海蒂， 该照片收藏于新贝特福德捕鲸博物馆，
1859年，在宾夕法尼亚州的康特斯维尔，商人布雷克所雇佣的一支探险队在寻找水资源的过程中，意外挖掘出了美国历史上第一口商业石油井，标志着石油时代的开启。事实上，在19世纪中期更早些的时候，石油的应用就已经逐渐开始。海蒂的父亲爱德华敏锐地感受到捕鲸业即将走向没落，鲸油的使用必然被石油替代。他在巅峰期果断退出了捕鲸业，搬去了纽约，开展新的商业与投资活动。海蒂则穿梭于纽约和新贝德福德之间，成为父亲最得力的助手，很快就能独当一面，并渐渐成为家族生意的真正掌舵人。
在纽约期间，海蒂遇见了后来成为她丈夫的爱德华•亨利•格林。对海蒂一见钟情的格林先生也是一位百万富商，他在中国及菲律宾等东亚地区待了20年，主要从事糖、丝绸和茶叶等贸易。两人于1867年结婚，海蒂在30出头时成为了海蒂•格林夫人。她与丈夫在婚前做了财产公证，确保夫妻双方彼此财产独立。这或许是因为相比于身为两大家族共同且唯一的继承人的海蒂，格林先生的百万身家多少有些相形见绌，但更深刻的原因可能是海蒂始终怀着狂热的对财富的掌控欲，她无法忍受自己的财富交由他人打理而非自己。这只关乎财富本身，并不涉及财富所伴生的奢华享受、名誉地位、社会影响等等。所以海蒂一边执着于不断扩展自己的财富帝国版图，一边始终过着简朴的生活，一生都厉行节俭。![]()
也正是因为这种掌控欲，在父亲和西尔维亚姨妈相继过世之后，海蒂得知他们不约而同将遗产的大头（多达数百万美元）置于信托的管理之下时，哀伤之余更多是感到愤怒。她愤怒于自己只能享受收益而不能彻底掌控财富，更愤怒于父亲对她能力的不信任，感到自己就像是被出卖了一样。海蒂后来不断通过法律途径试图推翻遗嘱，让自己能够真正掌控这笔巨大的资产。她认为自己可以以更低的成本更有效地投资这些资产——她后来证明了这一说法千真万确。
海蒂早期的成功投资案例是美国战争债券。联邦政府在内战期间发行的这些债券，约定以黄金的形式支付利息。但在战争结束后的几年里，投资人普遍担心联邦政府会用贬值的美元而非黄金来兑付这些债券，导致债券交易价格大幅折扣。海蒂是天生的逆向投资者，她嗅到了投资机会。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喜欢在价格低迷且没人想要的时候买入。……，当我看到一件好东西因为没人想要而变得便宜时，我会大量买入并一直持有它们，直到它们上涨，人们疯狂地想要得到它们。我相信，这就是所有成功企业的秘密”。她坚信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用黄金赎回的可能性极大。到1869年格兰特总统签署《公共信用法案》证实她的预期时，海蒂已经从这笔投资中获得了超过125万美元的利润。此外，同样与生俱来的，是她在投资方面的谨慎、细致、谋定而后动。十九世纪中期，工业革命浪潮在北美大陆势不可挡，而不断延展里程的铁路就是最直观的象征；并且伴随着美国版图一路向西地快速扩张，铁路股票受到大西洋两岸投资者的狂热追捧。虽然同为铁路股票的投资者，海蒂与欧洲同行的不同在于，她不容易被狡猾的股票经纪所欺骗，也不被异常高的收益率所诱惑。她会利用自己跨大西洋的人脉，以坚持不懈的研究、深入的提问、不断地阅读，来了解错综复杂的铁路线路，发现哪些途经利润高丰厚的地区，哪些正在扩建，哪些只是无用的铁轨堆积，以此来决策自己的投资。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在决定一项投资之前，我会搜集所有与它有关的各种信息。赚大钱没有秘诀。”终其一生，海蒂在投资与经商的过程中，始终坚持细致入微的尽职调查，这最终被证明是极有价值的。西尔维亚姨妈去世时是整个新贝德福德最富有的女人，而海蒂在被剥夺了姨妈遗产的管理权之后暗暗发誓，她要成为全美国最富有的女性。事实上，在那个镀金时代，她或许是全世界最富有的女性。当她于1916年去世时，她已事先安排好了自己的遗产分配。其中，西尔维亚姨妈留给她的信托基金仍然存在，总规模约100万美元，与成立时差别不大。她将这个信托的全部资产分给了吉迪恩家族的数百名后裔，多的大约能分到四十五分之一，少的则只有八千六百四十分之一。而海蒂自己的遗产则超过了1亿美元，差不多相当于如今的20亿美元。
价值投资是一种哲学，以其原则而闻名，即只在价格明显低于公允市场价值时购买资产，然后在价格超过公允市场价值时出售资产。业界公认的价值投资创始人是伟大的本杰明•格雷厄姆。他的几本代表作，如《证券分析》、《聪明的投资者》等，凝聚了他关于价值投资理念、原则和方法的不朽智慧。
不过，或许更精确的说法是：格雷厄姆是价值投资理论的创始人；而第一个将价值投资原则应用于指导投资，并取得非凡成就的人，恐怕是年长格雷厄姆60岁的海蒂•格林。她本能而娴熟地运用这些原则驯服了镀金时代的疯狂市场，使自己成为了美国最富有的女性，甚至被熟悉并钦佩她的人们称为“华尔街女王”。![]()
海蒂·格林，1834.11.21——1916.7.3，华尔街女王公平地说，在运用价值投资原则指导投资实战方面，海蒂•格林的自觉性乃至娴熟程度恐怕犹胜格雷厄姆。格翁在1929年大崩盘前后险死还生的经历或许众所周知，但很少有人意识到海蒂•格林经历了1873年、1884年、1893年和1907年，几乎所有美国19世纪后期至20世纪初的经济危机，并且在每一次市场恐慌中，在许多男性同行破产崩溃时，她都依然茁壮成长。之所以能如此，恐怕离不开她从小就本能信奉并践行的原则——后来被命名为“价值投资”的那些原则，比如长期、复利、注重底层资产质量、注重安全边际、正确处理恐惧与贪婪等等。
尽管没有理论上的任何建树或创新，但海蒂•格林在上述这些耳熟能详的价值投资内核之余，仍留给今天的我们至少以下几方面启发，或许可以被称为“一个长期价值投资者的自我修养”。
海蒂•格林的节俭在同时代的人看来是不可理喻的。尽管拥有巨额财富，但她从未买过房子，更不用说豪宅。相反，她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普通寄宿公寓里租住。她的办公总部不过是化学银行里一张并非专门预留的办公桌，她在服装、珠宝和家具上几乎不花任何钱。正如前文所说，她的节俭蕴含于血脉，继承于父亲。她曾提及有一次看到父亲拒绝了朋友递过来的一支10美分的雪茄。当朋友问老爱德华为什么时，他回答说：“我喜欢现在抽的4美分的雪茄。如果我抽更好的烟，我可能会失去对现在我觉得很满意的廉价烟的兴趣”。这句话隐含的意思是，奢侈品在人们习惯于其存在前不能提供满足感。一定程度上，这类似于避免尝试成瘾药物的原则，因为不碰它们比戒掉它们要容易得多。
海蒂并不认为她的节俭是一种自我剥夺，因为她从来没有体验过大多数奢侈品带来的快乐。镀金时代的上流社会女性对海蒂对奢侈品的厌恶感到困惑，但许多人后来在市场恐慌期间被迫变卖自己的财产时，海蒂•格林却是少数几个有闲钱的人之一，她可以用这些闲钱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他们的资产。事实上，终其一生她都没有缺过钱。
对于投资者来说，节俭是一种强大但易被忽视的武器。节俭的人在市场恐慌时很少感到恐惧，因为他们总是持有较充足的资金。节俭通常也意味着对每一次投资决策的慎重，对每一项投资标的的严格标准，对每一分钱资产的尊重，也意味着杜绝投机，恪守原则。
在十九世纪中后期的镀金时代，英国投资者很容易成为不择手段的美国股票发行人的目标。这导致了狂热、欺诈、恐慌和崩溃的循环往复。这个周期通常始于一项颠覆性技术的发现，比如铁路。受增长前景的吸引，英国投资者大举购买证券，将估值推至荒谬的水平。大多数证券最终被证明没有什么价值，当不可避免的市场冲击到来时，投资者同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撤出资金。英国投资者对他们的损失感到厌恶，发誓再也不投资美国证券。而此时美国投资者将以极低的价格收购少数几家仍能生存的公司的证券。最终，美国经济受益于外国人资助的关键基础设施建设，然后美国人以一小部分成本购回了这些资产。实际上，美国人相当于免费拥有了自己的基础设施。
尽管海蒂•格林彼时身处伦敦，但却是少数几个从未成为这种循环的牺牲品的投资者之一。不是因为她来自美国，而是因为她本能地接受了“安全边际”的概念，格雷厄姆后来将其视为价值投资的基石。在评估潜在投资的前景时，她从不相信证券经纪人天花乱坠的推销，对此保持天然的怀疑态度；她会自己组织尽职调查，细致程度远超当时大多数投资者。她需要对即将买入的债券或股票了如指掌，清晰了解自己买入的是什么样的资产，如果得不出可信的结论，她绝不出手。海蒂•格林对原则的坚持可以说比她对原则的表述更令人印象深刻。当预感到1873年经济危机将要到来时，她耐心积累现金，准备在市场恐慌时大举收购资产，最终她以地板价大举抄底优质铁路股票。与此同时，与她形成鲜明反差的是，那个时代另一位叱咤风云的金融家杰伊•库克（Jay Cooke）却因为在北太平洋铁路上遭遇资金链断裂而破产。海蒂•格林曾表示她从不在乎外界对她的看法，除了一件事，那就是投机。她说，“我从不投机，我所拥有的所有股票都是作为一项投资购入的，并且我从不使用杠杆。”J.P.摩根曾打趣道：“没有什么比看到你的邻居变得富有更能削弱你的财务判断力了。”换句话说，贪婪和自负往往是不计后果的财务决策的根本原因。更糟糕的是，当投资者急于证明自己或是满足欲望时，他们经常借助杠杆来试图一步登天。在镀金时代（Gilded Age），贪婪、自负和不计后果地加杠杆是司空见惯的事。无数人因无法抵抗这些致命诱惑而失去了财富。
海蒂•格林对这些致命原罪有着不可思议的免疫力。尽管她立志成为美国最富有的女性，但她的目标总是长期的，她在任何时候都保持谦卑，不去关心自己相对他人的富有程度，这反过来又使她避免了使用杠杆来加速财富增长的鲁莽冒险。直到今天，自负和杠杆仍不时折磨着全世界最聪明的商业与金融头脑，过度扩张然后走向崩溃，背后的驱动因素多半是自负和杠杆这一对致命组合。因此，遵循海蒂•格林所树立的榜样在当前时代一样地意义非凡。
杰出投资者最显著的特点是他们能够“看到”驱动经济扩张和收缩的货币流动。瑞•达里欧在他的经典著作《债务危机》中利用大富翁游戏（也常被叫做“强手棋”）来解释货币供应的波动如何影响资产价值。在游戏早期，当资金充足时，玩家会一掷千金地购买土地、建造房屋和酒店。在游戏后期，当资金短缺时，玩家被迫以低价出售房产以支付“买路钱”。
现实经济要比大富翁游戏复杂得多，但基本动态却惊人地相似。只有极少数的投资者能察觉到货币流动的变化，这比那些浑然不知的投资者具有非凡的优势。海蒂•格林在1906年底就意识到货币潮流正在消退，于是她开始积极筹集现金，为不可避免的危机做准备。几乎没有其他投资者意识到正在发生的事情。1907年春天，当一个朋友问她对尼克博克信托公司（Knickerbocker Trust）的财务稳定性有什么看法时，海蒂警告说：“如果你在那个地方有钱，明天第一件事就是把钱取出来”。J.P.摩根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但那却是在针对尼克博克信托的挤兑已经发生，并且摩根疯狂查阅了尼克博克所有账目之后的事情，此时距离海蒂•格林发出最初的警告已经过去了6个月。1907年10月，当市场恐慌席卷而至，海蒂•格林是为数不多的拥有充足现金的人之一。她清醒认识到自己作为主要金融家的重要作用，在恐慌最严重的时候，她是唯一被邀请参加摩根的市场救援行动的女性。不幸的是，她在1907年大恐慌期间的贡献几乎没有得到任何历史学家的承认。她不仅在危机最严重的时候向纽约市政府提供了110万美元的贷款，而且在之前一年里就多次向纽约市提供了金额数百万美元的支持。她的儿子内德•格林在她去世后还透露，她在那段时间还曾向德克萨斯州的个人和企业贷款600万美元，以帮助他们度过恐慌时期。不管用哪一种标准衡量，作为一位投资者的海蒂•格林，其成就无疑都是非凡的。更值得敬佩的是，她身处一个远不如当今世界男女平等的时代，她不能在纽约证券交易所购买一个席位，不能在公司董事会担任董事，甚至不能行使投票权。在不拥有任何男性同行唾手可得的优势的情况下，海蒂•格林所取得的这些成就犹为难能可贵。更不用说在那个盛行操纵、欺诈、内幕交易、政治贿赂的混乱而无情的年代，海蒂•格林从不曾使用过这类手段去增加自己的财富。即使在市场恐慌期间，她仍坚持以远低于市场承受能力的利率向个人投资者、企业和政府提供急需的资金。这让她相比于当时一众无所不用其极的投机巨擘更显高尚。但作为一名女人，一名妻子和母亲，海蒂•格林选择的生活方式又是难以为常人理解的。她似乎拒绝一切奢华，乃至一切舒适，一切物质享受，坚守自己对节俭生活的执着，甚至到了可以抛弃亲情爱情的地步。她的丈夫爱德华·格林与她的生活理念格格不入。在1884年那次经济危机中，格林先生的投机活动让自己陷入破产的困境。海蒂为免受他的牵连而不情不愿地为他承担了70多万美元的损失，从此之后便与丈夫分道扬镳，终身形同陌路。如此富有又如此古怪，并且还身为一名女性，海蒂•格林不可能不成为媒体关注的目标。她经常被记者描绘成“无情而吝啬的守财奴”，与“华尔街女王”一样，“华尔街女巫”同样是她的标签。但她对外界的评价从来都不屑一顾，特立独行地走完了一生。![]()
1916年7月3日，82岁的海蒂•格林去世了。杰出价值投资者普遍高寿的规律在她身上似乎同样生效。如前文所述，她留下了超过1亿美元的遗产，几乎全部平分给了她的一子一女。两位子女都没有后裔，儿子奈德在1936年去世时将财产全部留给了妹妹西尔维亚·安·威尔克斯，等到妹妹西尔维亚于1951年去世时，除5万美元之外的其余全部资产被留给了63个不同的慈善组织。接受这笔遗产馈赠的组织中，外界确知的有哈佛大学、耶鲁大学、麻省理工学院、哥伦比亚大学、明德学院（Middlebury college）、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美国红十字会、美国动物保护协会、新贝德福德市立图书馆等等，但完整的名单从未公布过。
格林家族没有留下任何个人基金会、纪念碑或建筑来纪念他们在美国经济成长期对经济增长所作的贡献。相反，海蒂·格林的财富静悄悄融入了美国教育机构和慈善机构的海洋之中，失去了踪迹，消弭于无形。很多受益之人甚至根本没听说过海蒂·格林的名字。同样的，海蒂·格林也没有留下任何日记、文章或信件，没有关于她投资经商的理念、经验和技巧的记载，更没有任何可作为她古怪生活方式的注解的文字。尽管她在众多报刊杂志上留下大量采访和报道，有些短短数行，有些长篇大论，有些可靠，有些荒谬，但都只是让她的个人形象如同罗生门一样更加扑朔迷离。海蒂•格林一生最爱的诗名为《我的交响乐》，由美国作家、哲学家、一神论牧师威廉·亨利·钱宁（William Henry Channing）所作。或许，真实的海蒂就隐藏其中。我的交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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