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黑冠长臂猿在被发现后的100多年时间里命运多舛,一度被认为已经野外灭绝。直到21世纪初,它们才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目前,东黑冠长臂猿的种群数量和生存环境如何?为何在多方力量的保护下,它们仍然处于濒危境地呢?雄性东黑冠长臂猿
1884年,法国博物学家肯克尔·德赫库莱依据一件采自越南北部的灵长类动物标本,命名了一个新种——东黑冠长臂猿(Nomascus nasutus)。该种隶属长臂猿科黑冠长臂猿属,成年个体体重7~10千克,体长45~64厘米,具有明显的毛色性二型。雄猿的毛色全黑,嘴边有白毛,头上有一簇毛;雌猿的毛色从黄灰色到淡棕色,头顶和腹部有一黑斑,手指和四肢可能部分是黑棕色的。由于同属的其他种相继被发现并命名于同一时期,导致该属的分类地位极度混乱。20世纪60年代,当人们还在为东黑冠长臂猿的分类地位争论的时候,由于长期没有野外目击的记录,该种被学界认为已经在地球上消失了。直到2002年,野生动植物保护国际(FFI)的调查队伍在越南北部高平省崇庆县的一小片喀斯特森林中,发现了残存的东黑冠长臂猿小种群。2006年,调查人员又在中越边境的我国广西靖西县(今靖西市)发现了该种,发现地点与越南的分布点同属一片森林。雌性东黑冠长臂猿,成年后雄猿保持黑色毛发,而雌猿身上的毛发则变成橘黄色,脸上有一圈长而浓密的白毛,仅从额头到后脑勺并延伸到肩胛骨之间的区域保持黑色,就像人类女性的披肩长发一样
2021年底,在被动声学监测和声音指纹识别技术的辅助下,中越两国的科研人员联合开展了东黑冠长臂猿调查,结果显示:全球最后一个东黑冠长臂猿种群的数量为11群共74只,其中有2群完全在中国境内活动,有6群完全在越南境内活动,其余3群跨境活动。目前,东黑冠长臂猿是我国一级保护野生动物,在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2015版)中被定为极危级。广西邦亮长臂猿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以下简称“邦亮保护区”)是我国唯一的东黑冠长臂猿栖息地。自2007年12月开始,作者所在的广西师范大学研究团队就开始对东黑冠长臂猿展开了系统的监测工作。2012年6月一个清闲的午后,我在学校宿舍突然接到负责邦亮保护区野外监测工作的小廖的电话,他说东黑冠长臂猿第一群(G1群)2011年底出生的两只幼猿不见了。幼猿失踪的事件很罕见,在我们开展长臂猿行为生态学研究的10年甚至更长时间里都未曾遇到过。于是,我向范鹏飞老师汇报后随即带上设备从昆明赶到了百色。5月野外监测时,我们曾观察到一只流浪的雄猿频繁地与G1群发生冲突。虽然没有目击到两只幼猿消失的过程,但我们推测是G1群发生了雄性取代与杀婴行为。“取代”是指成年动物个体通过替代已组建家庭中处于繁殖地位的个体地位,从而获得繁殖机会的现象。“杀婴”行为存在于多种灵长类动物群体中,上位的雄性通过杀掉与自己没有亲缘关系的婴猿,让雌性尽早发情并繁殖自己的后代。一只4岁多的东黑冠长臂猿幼猿
此次上山后的第三天,我们不但听到了G1群中发出的鸣叫,还明显听出现任主雄的叫声跟之前的老雄明显不同。我们还发现,除两只幼猿消失外,这个群体中的一只亚成年雄猿也不见了,原本8个成员的家庭只剩下了5个。7月的一个傍晚,营地附近传来了东黑冠长臂猿冲突时发出的声音。我们立刻穿上还在滴水的解放鞋,抓起双筒望远镜就往外冲。等跑到G1群的家域,我们发现一只新来的雄猿正在与现任主雄激烈地追逐,旁边还有两只雌猿不时发出激动的鸣叫。冲突大约持续了半个小时,暮色中我没有观察到新来雄猿的去向。两天后的清晨,我们听到了东黑冠长臂猿的一次鸣叫,是两只雌猿在配合新来的雄猿进行二重唱,可以确定G1群中的两只雌猿已经接纳了新来的雄猿,并建立了配对关系。这是我们对东黑冠长臂猿进行监测以来,首次直接观察到雄性取代现象。后来,我们还记录到2次雄性取代和2次雌性取代。通常情况下,长大成年的东黑冠长臂猿要寻找尚未被其他家庭占据的森林作为家域,并建立新的家庭繁衍后代。但如果栖息地饱和了,没有空余的森林作为家域,它们便只能通过取代的方式获得繁殖机会。因此,结合我们频繁观察到的取代现象,可以推测出目前东黑冠长臂猿的种群数量已经接近或超出环境的容纳量。目前,全球仅存的东黑冠长臂猿种群生活在邦亮保护区这片孤岛状的森林里。森林被村庄、农田和河流等包围着,即便周边的一些森林恢复到适合它们生活的状态,它们也很难从现在栖息的森林中自然迁移过去。东黑冠长臂猿在2002年被重新发现20多年后,可能再一次陷入绝境。东黑冠长臂猿母子,幼猿(红圈处)出生不超过2周,要满2岁之后才能完全独立活动
2017年5月的一天,天气闷热,我们天没亮就开始爬山。不到20分钟时间,汗水与天空落下的雨滴就浸透了身上的速干衣,而且还有烦人的蚊虫一路叮咬。抵达观察点后,大家赶紧点上蚊香驱蚊,并脱下湿透的衬衫挂起来,为接下来的观察做准备。清晨的薄雾笼罩着森林,还没有被太阳烘烤得燥热的空气显得异常清新。森林中混杂着各种鸟竞相鸣唱的声音:有画眉悦耳清脆的哨音;有黑喉噪鹛颇具喜感的叫声;也有不那么婉转动听的叫声,如棕腹杜鹃刺耳而单调的“啾~吤!啾~吤!啾~吤!”声。正当我们努力辨识各种鸟鸣时,突然从远处飘来了猿的叫声,声音若有若无,还能听出节奏。在听清了节奏之后,我意识到这很可能是雄性东黑冠长臂猿的叫声,便立刻从包里拿出录音机开始录音。在监听耳机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很大,能听到很强烈的风噪声。在众多嘈杂的噪音中,东黑冠长臂猿的声音显得那么遥远和缥缈。这是一次效果极差的录音,但我仍然很兴奋,因为我之前没有在这片区域听到过雄猿的声音。更让我惊奇的是,随着监听的持续,我发现叫声中还有雌猿配合的二重唱。我摘掉耳机再三确认,确实是二重唱,而且雄猿不是来自我们之前记录过那几个家庭(成年雄性东黑冠长臂猿的鸣叫具稳定性和个体差异性,经验丰富的监测人员可以根据雄猿独唱的叫声判断出是哪个群体的雄性在鸣叫),有可能是新形成的群体。之后的2个月时间里,我们不仅监听到这个群体发出的更清晰的叫声,而且观察到这个新形成的家庭是由一只成年雄猿和两只成年雌猿组成的,还没有后代出生。这是我们自2007年开始监测以来,发现的第2个新增家庭。截至2024年5月,我们在邦亮保护区发现的3~5个东黑冠长臂猿群体中,总共有31只婴猿出生。其中,有4只婴猿、2只幼猿和1只青年猿失踪——由于婴猿和幼猿需要母亲的照顾才能存活,因此“失踪”就意味着“死亡”;有10只顺利长大的成年个体从出生群中迁出。东黑冠长臂猿的繁殖速度非常慢,成年雌猿3~4年才繁殖一胎,而幼猿要长到8~9岁才成年。在东黑冠长臂猿被重新发现后,中越两国都立即成立了保护区,严格保护这一极度濒危的物种。经过近十多年来的多方努力,其种群数量在缓慢增长中。研究人员营地附近山脊上的林窗,刚好作安装光伏发电板的地方
历史上,东黑冠长臂猿曾广泛分布于红河以东的中国南部和越南北部地区。由于非法捕猎和栖息地丧失等原因,它们的种群数量急剧下降,直至濒临灭绝。栖息地恢复是人类拯救东黑冠长臂猿的有效途径之一,但需要漫长的时间。因此,迁地保护可能是我们能够帮助东黑冠长臂猿的最后方式。但迁地保护需要进行系统的评估、长期的监测以及大量的资金投入等,而相关的工作人员为了解决从捕获、运输到放归过程中可能发生的应激等一系列问题,需要有丰富的应对野生动物的经验。举个例子,泰国普吉岛的动物保护机构曾开展了白掌长臂猿的野化放归项目。这个项目开始于20世纪80年代,但到90年代末几乎全部失败。2002—2012年,项目组又放归了30只白掌长臂猿。之后,他们观察到有3只猿消失,2只被当地人非法盗猎,8只因不适应野外生活被重新抓回笼养。放归的白掌长臂猿中有5只雌猿共生了11只婴猿,其中有4只夭折,死亡率接近40%。野生动物迁地保护的难度可见一斑。从种群数量急剧下降、一度被认为已经灭绝,到重现和再一次陷入绝境,东黑冠长臂猿的命运已然掌握在人类手中。它们未来的命运又将如何,也许只有人类才能给出最后的答案。
本文为《大自然》杂志2024年第4期原创文章,未经授权不得转载或建立镜像。
排版:冯雪
编辑:赵雪
审核:曾朝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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