鲨行山东——探寻黄海大白鲨的未来

点击蓝字，关注我们！

提到大白鲨，多数人想到的是南非、中美洲墨西哥的瓜达卢佩岛或是澳大利亚的蛮荒海域是它们出现的地方，但实际上，中国也是大白鲨的重要分布区之一，其中尤以黄海海域为主。遗憾的是，如今我们对山东沿海这一旗舰物种的了解仍停留在起步阶段，在过度捕捞及环境变化等多重压力下，未来山东沿海的大白鲨将何去何从？

大白鲨 （图虫创意 供图）

出现在黄海的大型捕食者

山东沿海的大白鲨（Carcharodon carcharias）又名噬人鲨，隶属于西北太平洋种群。在软骨鱼研究领域中，这一种群尤为神秘，目前仅有少量主要来自日本及中国台湾地区的研究资料。根据现有的科研数据，西北太平洋的大白鲨种群性成熟时间是已知6 个种群中最短的，雌鲨平均为7 龄，雄鲨则短至4 年。相对较短的性成熟时间，使西北太平洋大白鲨种群可以在高强度的人为捕捞压力下维持相对稳定的种群数量，也使得这一种群可能是目前全球范围内境况相对最乐观的大白鲨种群。

这些“速生”的大白鲨同样拥有惊人的体形，黄海种群的最大身长实测记录达6.02米（来自中国东海），甚至还有几例长达7米个体的非实测记录，这一体形在全球大白鲨中都可以称得上是佼佼者。

相比于黄海大白鲨的巨大体形，这里可供其捕食的大型猎物却少得可怜。成年大白鲨喜爱捕食脂肪丰厚的大中型鲸类及鳍足类，但在如今的黄海，大型鲸类并不常见，唯一有稳定种群的鳍足类动物斑海豹也仅有2500头左右，这和20世纪50—70年代在该海域开展的海兽猎捕活动及渔业的过度捕捞有着密切的关系。

既然没有大型猎物，黄海的大白鲨只得“退而求其次”，转而捕食蓝点马鲛、鲯鳅和黄条等大型鱼类及体形较小、种群数量相对丰富的东亚江豚。曾有人在青岛黄岛区附近看到过被海浪冲上岸的东亚江豚尸体，背后有着，明显的新月形咬痕，很可能是大白鲨所为。作为精明的掠食者，大白鲨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进食的机会，在大连獐子岛海域就曾有渔民拍摄到正在啃食小须鲸尸体的大白鲨，因为即使是腐烂的动物尸体也能为这些顶级掠食者提供宝贵的能量。

大白鲨颌齿的斜边边长可达7厘米，其牙齿也是现存掠食性鱼类中最大的。幼年和成年的大白鲨在颌齿形态上有着显著的差异，可以被大致分为“窄齿型”和“宽齿型”。体长在2.5米以下的大白鲨颌齿相对纤细，呈狭窄的三角形，即“窄齿型”，更适合刺穿滑溜溜的鱼；当大白鲨长到2.5～ 3米时，颌齿比例便开始相对增宽，宽高比显著增大，牙齿整体形态变得“矮胖”起来，即“宽齿型”，是为切割海兽等大型猎物的皮肉量身定造的。大白鲨成长过程中牙齿从“窄齿型”到“宽齿型”的转换，反映的是这一物种随体形增大在猎物选择上做出的适应。大白鲨的牙齿宽高比还根据性别存在显著差异，通常而言，雌鲨的颌齿宽高比要显著大于雄鲨，这种差异在其上颌前侧齿上尤为显著，可以作为区分大白鲨性别的重要特征。

大白鲨（图虫创意 供图）

巡游东亚的洄游性鱼种

大白鲨是以长距离跋涉而闻名的大洋性洄游性鱼类，它们可以跨越上千千米，在索饵场和繁殖场间自如游弋。尽管目前尚没有西北太平洋海域大白鲨洄游路线的研究发表，但它们的洄游范围很可能包括整个东亚及东南亚沿海地区，无论是在温暖的加里曼丹岛还是寒冷的萨哈林岛沿海，都有这一物种的捕获记录。

大白鲨依赖特殊的血液循环系统“奇网”来维持体温，使它们可以北溯至水温相对较低的日本海北部，并在那里捕食大型鳍足类动物及鲸类。捕获记录表明，西北太平洋海域的大白鲨在秋季会离开俄罗斯东部和朝鲜半岛沿海纬度较高的海域，向南前往纬度相对较低的我国沿海，可能是为了求偶交配。完成交配的雌鲨会选择在琉球群岛-中国台湾东侧海域产下后代，在台湾东部作业的渔船就曾捕获过众多怀孕的雌鲨。出生后的幼鲨会一路向西，抵达我国大陆近海，这里虽然缺乏大型海兽，但硬骨鱼类和头足类等中小型猎物却相对充足，正适合幼年大白鲨捕食，是大白鲨重要的“育儿场”。

在黄海海域，大白鲨位居食物链的顶端，除了偶尔出现的虎鲸，几乎没有生物能够威胁到这一顶级掠食者。但随着人类踏入海洋，我们开始与这些非凡的大型掠食性鱼类不期而遇。

大白鲨在我国的出现记录

我国沿海最早的大白鲨可考记录，出自英国传教士库寿龄（1859—1922）于1917年编著的《中国百科全书》。遗憾的是，虽书中写有大白鲨但并未提及其在中国的具体分布范围。直至1980年，在辽宁省海洋水产研究所和大连自然博物馆共同发布的《黄渤海鱼类补充名录》中，黄海海域的大白鲨才首次被记录。自此以后，《山东鱼类志》《江苏鱼类志》也陆续报道了采集自黄海的大白鲨标本。无论是从发现时间还是从知名度而言，黄海的大白鲨都可谓是“默默无闻”。

事实上，山东沿海的居民或许很久之前就已经认识了这些非凡的大型掠食者。《史记·秦始皇本纪》中曾记载：“蓬莱药可得，然常为大鲛鱼所苦，故不得至……（秦始皇）乃令入海者赍捕巨鱼者，自琅琊至荣成山，弗见；至芝罘，见巨鱼，射杀一鱼。”这里提及的“鲛鱼”体形巨大，会攻击人，很可能指的就是大白鲨。之前也曾有烟台的朋友说，早年在烟台山附近发生过游泳者被鲨鱼咬断胳膊的事情，伤者还没来得及送入医院便一命呜呼了。在能游入黄海的大型鲨鱼中，大白鲨无疑是袭人嫌疑最大的物种。虽然大白鲨眼中脂肪薄瘠的人类远不及常规猎物，但它们有时也会将游泳者或渔民的手脚误当作挣扎的鱼，进而发动攻击。

近年来，随着渔业捕捞技术的进步和媒体媒介的发展，山东地区的大白鲨种群开始进入大众的视野。2003年5月15日，青岛沙子口捕获一条体长4.8米、体重2.46吨的大白鲨；2007年5月7日，日照大全沟村渔民捕获一条体长4.5米的大白鲨；2008年3月17日，威海成山镇某码头上岸了一条约2.5吨的大白鲨；2009年5月22日，一条重约1.5吨的大白鲨在青岛沙子口某市场被当街分割出售；2014年1月4日，青岛沙子口渔民捕获了一条约2.5吨的大白鲨……尽管在山东沿海捕获大白鲨的新闻层出不穷，但科研人员对山东沿海大白鲨种群的生物学特征仍几乎一无所知，这也给山东沿海的大白鲨监测与保护工作带来了重重阻力。

青岛海产博物馆馆藏的成年大白鲨标本，体长近 4米，采集自黄海海域 （张弛 供图）

渔民与大白鲨的纠葛

渔民在山东沿海进行捕捞作业时，往往会兼捕到多种不同的鲨鱼，但根据我们的实地走访调查情况，渔民往往很难将大白鲨与其他鲨鱼区分开。由于幼年大白鲨没有鲸鲨、双髻鲨或长尾鲨那样一目了然的显著特征，极易与其他体形相近的大型鲨鱼混淆，因此多数渔民并不会识别自己捕获到了哪种鲨鱼，这也使我们很难仅凭借渔民的描述确定他们是否曾捕获过大白鲨。山东地区大型鲨鱼的码头收购价仅有10～14元/千克，远低于其他经济鱼类，使鲨鱼常常成为备受冷落的渔获物。但在山东地区，也有一些鲨鱼加工厂会在码头收购大型鲨鱼进行加工，体形越大的鲨鱼越受欢迎，大白鲨常常成为这些加工厂收购的目标种。

与多数鲨鱼不同，大白鲨的颌骨与牙齿是备受收藏界青睐的藏品，其牙齿常常被制成纪念品及文玩佩饰，颌骨则被做成标本摆件。一具成年大白鲨的颌骨在国内市场能轻易卖出四五万元的高价，且常供不应求。中国及日本沿海出产的大白鲨制品有相当一部分流入了欧美市场，而澳大利亚和美国等国家已相继出台有关大白鲨的保护政策，因此这些地区的收藏家便将目光投向了东亚。多年前，包括美国易贝（ebay）在内的诸多网购平台上大白鲨牙齿及颌骨制品的发货地多显示在中国，此问题需要相关部门加强监管。在美国，尺寸较大且品相完美的成年大白鲨的颌骨标本高达每具二三万美元，巨大的市场需求亦刺激了相关捕捞及加工活动。毫无疑问，颌骨及牙齿制品的交易是大白鲨不同于其他鲨鱼要面对的一大威胁。

除此之外，大白鲨的其他部位也能够创造价值：鱼鳍可制成鱼翅，其尺寸仅次于鲸鲨和姥鲨，同样是颇受青睐的食品；皮可用于制革，也可用于提取明胶，或是晒干制成海味，在沿海地区常被煲汤食用；肉可加工成鱼丸、鱼糜等食品，亦可经过盐渍后制成咸鱼；肝脏可提取鱼肝油；软骨可提取软骨素或加工成宠物食品；其余部分则可加工成鱼粉，成为水产养殖的饲料。加工厂收购一条大白鲨的成本仅有三四千元，但经过加工后的各种制品却可以卖出上万元的价格，可谓一本万利。

死于兼捕的幼年大白鲨（张弛 供图）

虽然2021年我国新发布的《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中已将大白鲨列为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但目前国内沿海地区非法捕捞、留存、运输及销售大白鲨的行为仍屡禁不止。尽管西北太平洋的大白鲨种群繁殖能力较强，可以在一定的捕捞压力下保持数量相对稳定，但毫无疑问，这些捕捞行为为我国大白鲨种群带来的负面影响是无法估量的。山东境内曾有一家鲨鱼加工厂，创下一年收购20余条成年大白鲨的“业绩”。倘若不抓紧采取保护行动，我们很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失去这些顶级掠食者。

保护工作势在必行

身为海洋中的顶级掠食者，大白鲨对于海洋生态系统的稳定有着重要的调控作用，它们的存在标志着黄海海域海洋生态系统的完整性和健全性。这些大型掠食者的未来就掌握在我们手里。

相较于另外两种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的鲨鱼——鲸鲨和姥鲨而言，大白鲨的识别度还是太低，使得很多渔民在捕捞、留存和销售大白鲨时并不知道自己已触犯法律。此外，放归兼捕的大型鲨鱼也需要一定的专业知识，而很多渔民正是因为不了解这些知识而错过了最佳的放归时机。这或许需要渔政部门更多地向渔民进行普法宣传，通过发放识别手册和开发手机智能识别软件等途径，让渔民更好地识别被捕获的大白鲨并及时放归。此外，如果渔民能在误捕大白鲨的同时记录具体的捕获位置、体形和性别等基本信息，并将相关信息集中上报应用于科研，或许将为我们揭开黄海大白鲨的神秘面纱提供很大的帮助。

此外，依法打击非法运输、贩卖大白鲨的行为也势在必行。目前，国内相关的非法收售大白鲨制品的行为并不仅仅局限于线下交易，众多网络交易平台也是“重灾区”，对大白鲨制品的市场需求，正在为非法捕捞大白鲨的行为推波助澜，这些行为的存在也是目前国内大白鲨保护工作的一大阻碍。幸运的是，随着近年来执法力度的加大，非法出售大白鲨制品的行为已有所减少。2020年12月，日照市岚山区人民检察院审结一起涉嫌非法收购、出售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大白鲨的案件，两名涉案人员分别被判处一年六个月和一年刑期，各处罚金8000元和5000元。

种种证据表明，黄海中部可能存在大白鲨的育儿场，其范围仍需要进一步研究，围绕育儿场的核心地带建立相应的保护区也可以作为黄海大白鲨保护工作的中长期目标。大白鲨是海洋中的“伞护种”，我们针对大白鲨开展的保护工作亦能使众多生活于同一生境下的其他物种受益。除大白鲨外，黄海海域还是路氏双髻鲨和皱唇鲨等濒危软骨鱼类重要的栖息地，这也使黄海海域的海洋生态系统保护工作任重而道远。如果我们能够“以鲨之名”修复黄海生态，保护意义将会是深远的。

今天，黄海海域大白鲨种群的未来仍不明朗，相关保护工作的开展尚需面对众多不确定因素，但如果我们一概随之任之，这些无与伦比的大型掠食者在黄海海域的消失或许并不遥远。是时候采取行动了。

作者单位：中国海洋大学

END

本文为《大自然》杂志2024年第1期原创文章，未经授权不得转载或建立镜像。

排版：冯雪

编辑：赵雪

审核：曾朝辉

本期专栏

▲   点击图片查看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