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武侠小说里,引用诗词文学颇多,有时用来烘托气氛,有时引人物出场,还有时候更暗合剧情走向。
《倚天屠龙记》用李白诗“飘风骤雨惊飒飒”(《草书歌行》),形容张翠山铁划银钩;《鹿鼎记》中,歌女唱的是杜牧的扬州诗;《笑傲江湖》里,祖千秋引唐诗和令狐冲论饮酒。而在《雪山飞狐》第六回,胡斐与苗若兰一见倾心,苗若兰奏《善哉行》,胡斐也以《善哉行》答谢;待到二人历经种种波折,于山洞中互诉时,金庸更是引用诗经以书二人之情投意合,情意绵绵。
这时胡斐早已除下自己长袍,披在苗若兰身上。月光下四目交投,于身外之事,竟是全不萦怀。两人心中柔和,古人咏叹深情蜜意的诗句,忽地一句句似脱口而出。
胡斐说,“宜言饮酒,与子偕老”;苗若兰望着他的眼睛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国风·郑风·女曰鸡鸣》)
有人说当然是赵敏,也有人说是曾在汉水河畔给他喂饭的那个船家女,还有人说是咬了张无忌一口的蛛儿……你永远无法找标准答案,但于张无忌而言,曾经触及到最单纯最轻盈、却又从来不曾真正拥有过的情感,一定源自小昭。第二十回,张无忌跟着小昭躲进光明顶秘道,结果被困在里面出不去,眼看就要死了。小昭先是用她那双“明净的眼睛”望着张无忌,过了一会儿又破涕为笑,说要唱首曲子给张无忌听。都快死了,对绝世武功乾坤大挪移都毫无兴趣的张无忌,哪有心情听曲儿啊;但他不忍拂了这个从前跟自己毫无干系、如今却要死在一起的小姑娘的心意,便答应了。世情推物理,人生贵适意,想人间造物搬兴废。吉藏凶,凶藏吉。
这首曲子用在此刻非常贴切。张无忌从小生活在荒无人烟的冰火岛,出岛后父母双亡、自己身受寒冰掌,学了九阳神功治好内伤却又要困死在这里如果张无忌和小昭之间算作爱情的话,我想应该是最单纯的那种,两个互相不认识却又能互相照顾、互相信任,这种感觉对一路艰险走来的张无忌来说实在难得本来感伤于命运无常的张无忌,听着小昭“娇柔清亮,圆转自如”的歌声,满腹烦忧登时大减。
《神雕侠侣》那个经典开篇,赤练仙子李莫愁被“渣男”辜负,去往陆家寻仇。过了良久,万籁俱寂之中,忽听得远处飘来一阵轻柔的歌声,相隔虽远,但歌声吐字清亮,清清楚楚听得是:“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每唱一字,便近了许多,那人来得好快,第三句歌声未歇,已来到门外。
金章宗泰和五年(公元1205年),16岁的少年元好问赴并州赶考,途中遇到一个捕雁人说,他捉到两只大雁,杀了一只。另一只逃而未离,“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少年郎有感于斯,就把两只大雁买下,在汾河边上合葬之,垒石为记,写下《雁丘词》。天地、南北、寒暑,把生离死别的情感写到那么狠,不像是少年,又只能是少年。好像诗也只在其少年时期,才会发狠誓“山无棱,江水为竭”,才会直抒悲恸“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李莫愁来到陆府,一出手连杀数人,属实残忍;但这都源于爱而不得,情深爱痴。金庸也让这首《摸鱼儿》伴随了李莫愁的宿命,一直到她中了情花毒,死于大火。李莫愁撞了个空,一个筋斗,骨碌碌的便从山坡上滚下,直跌入烈火之中。……但她站直了身子,竟是动也不动。众人无不骇然……李莫愁挺立在熊熊大火之中,竟是绝不理会。瞬息之间,火焰已将她全身裹住。突然火中传出一阵凄厉的歌声:“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唱到这里,声若游丝,悄然而绝。(第三十二回)
《天龙八部》,段誉被鸠摩智抓着到江南(苏州),安危全系于这个番僧,前途未卜。这个在武侠世界里最没用的人,仅指武功为零版本的大理世子,并没有太过担忧,不仅随遇而安,简直春游般念起诗来,心之大可谓无边无际。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寇准《江南春》
然后,乘一叶小舟,划着双桨的阿碧出场了,她唱的着唐代诗人皇甫松《采莲子》菡萏香连十顷陂(举棹),小姑贪戏采莲迟(年少)。
优哉游哉,何等惬意,她那时还不知道,自己一个活泼贪玩的“采莲女”,将来会在坟头守候着大燕国后裔慕容复的“皇帝”梦。昔日的仰慕的爱人疯了,昔时的好姐妹死于心爱之人掌下,昔年的生活再也不能回去,真就是“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