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有这么一个人,作为皇室后裔却生活在乱朝,被称为“神童”偏科考挫折,当上了官又仕途坎坷、家国动荡,写着取仕无用的诗、盛时已过的词、边角余料的曲……
这个大部分人生都过期的人就是元好问。
这个写了一辈子诗、词的——
宋金对峙时期北方文学的主要代表、文坛盟主;金元之际文学上承前启后的桥梁;“北方文雄”、“一代文宗”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元好问《摸鱼儿 雁丘词》
少年郎有感于斯,就把两只大雁买下,在汾河边上合葬之,垒石为记,写下《雁丘词》。
不知道那位捕雁人有没有受到消费主义的启发,每到科考时节,只在这条路上捕雁,活的卖给饭店,死的卖给读书人。
千秋万古不好说,百年之后,就可办个“文化节”留待骚人来访。
回到曲中,天地、南北、寒暑,把生离死别的情感写到那么狠,不像是少年,又只能是少年。
好像诗也只在其少年时期,才会发狠誓“山无棱,江水为竭”,才会直抒悲恸“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好像我们小时候,早上一起迟到就要做一辈子好朋友,第二节课间没一块上厕所就永远也不跟你玩了,都是真话。
这一年,元好问科举不中,但他可是16岁就免乡试直接到并州府试,所谓莫欺少年穷。
沙际春归,绿窗犹唱留春住。问春何处,花落莺无语。
渺渺吟怀,漠漠烟中树。西楼暮,一帘疏雨,梦里寻春去。元好问《点绛唇 长安中作》
渺渺,无边无际的意思,一片茫茫的样子。
《天龙八部》里,段誉被鸠摩智抓着到江南,安危全系于这个番僧,前途未卜。
漠漠,无声的意思,其实就是寂寞。
如果你有一种莫名的无情感的东西,都可以漠漠来形容它。
比如,“漠漠轻寒上小楼”,就是“无言独上西楼”的同义词,古代词人一愁就要上楼。果然,镜头转过,黄昏、西楼、一帘疏雨。
大学四年级时,同学们都开始为前途做选择和准备,工作、实习、考研、考公、出国,突然有种“莫名的无情感的东西”涌上我心头。
如果这一生到此为止,可以不越洋、不跨海,唯独不能不去看河,素未谋面却又魂牵梦萦的大江大河。
于是出秦岭,过南阳,一跨长江就欣喜起来。南京站外就是玄武湖,又在黄昏沿着古秦淮游止。
楼啊、树啊、水啊,都在阴雨天中渺渺兮漠漠,全没有“江南春”的景象,但人却是心满意得。
又过一年春节后,大家已经有了各自新的前程。跟好友约着同游,你从长安来,我到北京见,他在南方等,短短几天如浮光掠影,满眼绿意。
也是在南京,晚饭吃了一点点杨梅黄酒。出门被风一吹,身心热热的,好像整个人生都得以舒展。
酒名“醉春归”,就是取上面那首词的意思:
当你对即将逝去的青春无限眷恋,却又并不伤感,才会一路寻春到梦里。
泰和八年(公元1208年),元好问跟着在甘肃天水做官的叔父生活。又因为要参加秋试,在长安住了八九个月。
十九岁的公子哥,感怀长安春去,写了上面那首《点绛唇》。这次,科举又不中,而且从此就像进入了循环。
公元1212年,第三次科考不中;
公元1214年,汴京秋试,不中;
公元1217年,赴京赶考,不中;
今古北邙山下路,黄尘老尽英雄。人生长恨水长东。幽怀谁共语,远目送归鸿。
盖世功名将底用,从前错怨天公。浩歌一曲酒千钟。男儿行处是,未要论穷通。元好问《临江仙 自洛阳往孟津道中作》
在35岁这个当代人最容易失业的年龄,元好问终于正正经经考中、就选、留官了。
可是事后看来,他人生所有准备都是无用的,所有得到都是过期的,老天爷给了他太多变动和未知。
备考太多年才得中,当了官又不得重用,甚至很快亡国换代沦为阶下囚。写了一辈子东西,从文学角度看成就挺高,在现实意义上皆不逢其时。
不知道元好问自己对这样的人生作何感想。据说,他去世前对家人讲,不要其他名头和经历,墓碑只写——
诗人元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