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选择充满了偶然,幸和不幸,却往往并不取决于选择。
像他,本可以成为眼科医生而安度一生;却不得不做了总统,最后流亡海外不知所踪。
老中医我,原本学医也是为了成为眼科医生,事实上,也差一点成了眼科医生,后来无奈做内科医生,最后意外成了“老中医”,是耶非耶?幸乎不幸?更与何人说?
当年,为了成为眼科医生,我高考志愿报了清一色的二十几个医学院,最终录取到上医。学制六年,在最后一年的第二轮选实习中,我选的就是眼科,是班上唯一一个选修眼科的。最终,一心想成为眼科医生的我成了内科医生,而另外两位美女同学无心插柳却成了著名的眼科专家。
我选实习眼科是在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简称市一),号称“东方一只眼”的赵东生教授当时还是科主任。我听过他讲课,跟过他查房,还随他做过眼底荧光造影的操作(1991年能做这操作的眼科医生并不多)。赵教授对我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我每日仰望着他,无法吸引他一点眼尾的余光,仿佛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里的女主,心中哀怨,“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的你啊”。
带我的老师是吴廼川主任。他人是极好的,上门诊,做手术,常常带上我。一些小手术,如割双眼皮、翼状胬肉切除、麦粒肿等,会让我动手;大手术如网脱巩膜环扎术等,也偶有有上台拉钩的机会。至于眼科常见的操作,如裂隙灯、眼压计、验光、眼底镜等,都是熟练掌握了的。现在的实习生没有这样的幸运了。
然而,那时的我很不自信,觉得上海居大不易,更做不了眼科医生。市一这样眼科著名的医院肯定进不去,等而下之的眼科没有意思,至于做内科医生,非我所愿也。
因此,还在实习的时候,差不多提前一年,我给黄石三医院(当时)的金院长写了一封信,毛遂自荐,要去当眼科医生,金院长热情回信表示欢迎。我便觉得终身大事已定了,不再操心分配的事。
当时多单纯又自卑啊,稍微多一点的考虑都没有,觉得黄石配我,恰恰好。没有想过武汉,更没有想过深圳、广东。其实应该都有机会的。
毕业时管分配的老师最后还问我,愿不愿意留上海?还有名额。那时眼里只有中山、华山、市一等大医院,区中心一级被视作小医院,其眼科更小,因此,我没有考虑。我一心是要做眼科医生的,回黄石做“鸡头”去也。带教我的吴老师信心满满祝福我,十年后,你也会是湖北著名眼科专家了。
所以,我不是直接从学校分配,而是自己拿着“派遣函”到黄石,上门女婿似的,上了黄石三医院的门,想成为一个贵婿。
却不料,当初答应我的金院长去了卫生局,代理院长接待我,说了一句令我一辈子忘不了的话:欢迎你!但我们眼科藏龙卧虎,不缺人,其他科随便你挑。
我没有社会经验,当时若直接去卫生局找金局长,他是领导,答应的事,应该可以兑现吧。但我一时意气,转身就去了武汉。代理院长说,位置给你留着,等你回来。
且!难道我堂堂上医学子,找不到单位?
到武汉住华师余虹叔叔家半个月左右,六公也在华师,但他二位学问虽好,却没有什么社会能量,帮不了我什么忙。我自己到处自我推荐,湖医附一(即省人民医院)眼科是我最想去的,感觉其眼科主任对我还是比较满意的,说医院分配工作已经结束了,补招人要上办公会,让我等消息。
期间,我又跑了几家小一点的医院,它们要么没有眼科,要么眼科很小很差,我自然看不中;不然我干嘛不留上海?
大约等了一个多星期,消息是医院办公会没有通过,那位主任说,你要是有点关系就好了。
我没有关系,只好又回到黄石三医院。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当时机会还有,未必武汉不留人,老中医就只能回黄石。因为档案是我自己拿在手中的,如果到深圳,那时应该很有机会。但是,初出茅庐的我,啥也不懂,身上也没有钱,只好“灰溜溜”回到黄石。
回黄石,院长这次兑现诺言,让我选专业。我已经不记得为什么,选了内科。后来内科里选了血液科,再后来,选择了行政,每一次选择都不是必然的,仿佛都是随机的。
人生如果能按计划进行多好啊。
孤身一人到黄石,我理直气壮地找医院要房子,仿佛这是天经地义似的。管后勤的万院长真是好人啊,他居然把引进人才的一个单间给我先住着。
这个单间是幼儿园旁边不到十平的平房,后来得知,是留给当年引进的一个眼科硕士的。所以说,“藏龙卧虎”什么的,完全是借口,真实原因是已经引进了一个硕士;上医虽是名校,毕竟是本科不敌硕士,我也难得说什么。
假如我做了眼科医生,会怎么样?说不定我就不会变成“老中医”了,那倒真的是另一番天地呢。
但人生没有假如,选择虽然是随机的,结果却必须自己承担,怨悔既然无用,也就无怨无悔。
引进的硕士不久就来了,就是后来的李主任,他知道了我的故事后,经常以此为由向我敬酒“道歉”,说我们是一辈子的“爱恨情仇”。这当然是玩笑了,须怪他不得。
我做内科医生,第一个轮转的是神经内科,眼科实习经历为我赢得最初的认可。当时的神经内科夏主任查房,喜欢拿眼底镜看眼底,然后让下级医生一个个去看。没经眼科的专门训练,一般神经内科医生拿眼底镜是看不到眼底的,我可能是当时唯一一个能看到眼底的下级医生。我记得夏主任说(因为被夸奖的话不多,有一句便记得一句),上医就是上医。
有一个病人怀疑脱髓鞘疾病,住院医师的我和主任见解不同,认为是肝豆状核变性,即所谓Wilson病。其实我也没有见过此病,只是对照书本,武断定是“肝豆”。如何证明呢?我亲自推着病人到眼科去,没有征得眼科医生的意见,直接操作他们的裂隙灯,果然,看到了淡淡的K-F环。角膜K-F环是肝豆的重要体征,阳性率95%以上,位于巩膜与角膜交界处,呈绿褐色或暗棕色,宽约1.3mm,是铜在后弹力膜沉积而成。
当时的眼科陈主任验证确实是K-F环,把眼科医生都叫来看。
肝豆的诊断因此得到确定。初生牛犊不怕虎,住院医生敢于用实证推翻主任的诊断,源自我最初的眼科实习积累。
这一点积累慢慢地随风而逝,一点痕迹也没有了,眼科于我,已是一个遥远的梦。
但不论如何,差一点成为眼科医生,那确实是一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