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书吾家事

健康   2024-09-10 12:22   湖北  

今天是教师节,写写我家的教师们。

从爷爷辈写起吧,再往上我没有见过,都是传说。

爷爷弟兄六人,比较肯定的,六爷是华师美术系教授。他“下放”时遇到一位被打倒的的画家,跟他学画画,练成一门技艺,凭此到阳新文化馆工作,后转到黄石某美术学校当老师,再调华师美术系。

六公一生传奇很多,写不完。我到黄石时他已经离开,忽有一日,他来找我,是为了他的房子。当年落实知识分子政策,黄石分了他一套房子,他去华师后把房子无偿借给好朋友的姑娘结婚用。过得两年,好友女婿登门,说房子要“过户”才行。六公也不明白“过户”是什么意思,就把各种证件交给了他。等到明白时才来黄石找好朋友理论。这一家人却耍起了无赖,房子早给卖了,女儿女婿也离婚了,钱是一分也没有,我记得那个女婿对六公说:“余老师,你想怎么玩,我陪你玩。”六公苦笑:“我哪玩得过你?”这事儿就这样不了了之,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四爷应该也当过老师,但后来住进了牛棚。他的儿子余虹才十岁多就一人从四川跑到湖北阳新,跟着我大姑生活,后来凭着过人的才华一步步从阳新到咸宁师专、四川大学、华师,最后成为人大的博导,那里是他的终点,他在人生达到顶峰时选择了跳楼自尽。四爷我只见过一面,极为健谈,他讲他写一生遭遇的一首长诗,中间问我兄妹“好为人之患”是什么意思?我们不知道。他说,“好为人师,人之患也,‘人之患’就是老师啊”。这应该是他一生辛苦有得之感慨。

大爷去世得早,他曾经是国民党军官,据说才思如涌,文章来得及快。

三爷在云之南生根发芽,我没见过他,不知道他当没当过老师。

五爷一生坎坷,风尘江湖,应该是没有当过老师的,他留有一本《不登堂集》,讲堂也是堂,他没有登过,只给大学看过门。五爷留下的诗很多,选其一:《水调歌头.辛未蒲节夜登楼》

未饮天河水,来钓楚江鱼。不见银河垂地,灯火万家楼。星月云遮雾掩,世上几多情侣,滚滚逐沙鸥。忘却身外事,一概付东流。

心欲动,情难尽,觅闲愁。静夜但闻弦语,未敢泛兰州。万籁一时俱寂,唯有蚊虫一二,来去自悠悠。神女应无梦,榴花未敢留。 

我爷爷行二,他和奶奶是在重庆举办的集体婚礼,据说某国民党要员为主持。后回老家,爷爷先在宋村小学教算术,后到麻雀寨初中当敲钟人。爷爷辈的长处是文学,但爷爷可能是怕了,一生不敢耍弄文字。他只留有一首诗,《寄内》:“世乱年荒日,安贫耐苦时。持家吾赖汝,仗剑我何之。弹铗无人问,吹箫只自知。自怜还自爱,聊寄与相思。

奶奶也曾短暂在栗林小学教过书,应该是教语文吧。奶奶是童养婿,自学识字,能读《国语》,晚年诗兴大发,写了很多“打油诗”。

奶奶对我而言是一生最重要的老师,因为她真正授我以渔,在小学三年级时就教会了我“自学”,一生受用无穷。

父亲姐弟四人,三个是老师。

大姑科班出身,读过武穴师范黄冈师专,算来是家乡最早的大学生,从下洋到枫林到城关,一颗红星一腔热血全洒在阳新那片热土上。姑父也是教了一辈子的书,清清白白,幽默乐观,平生所好,惟书与酒。

父亲只读了初中便回家种田,十八年后从泥田里爬出来当民办教师,再三年考上了公办教师,教初中语文直到退休。父亲爱好甚多,音乐、画画,甚至演戏,都来得。他大约也受爷爷的影响,曾言“不留文字在人间”。但我们还是记得他曾写过的一点点文字,86年送我去上海读书时,船遇狂飙,至南京上岸转乘火车,父亲写诗一首,勉励我好好学医:“男儿有壮别,天涯咫尺遥。极目东海阔,翘首楚天高。激浪三千里,狂飙动九霄。但成回春手,磨砺莫辞劳。”我一生风平浪静平淡无奇,也没能成为什么“回春手”,辜负父亲的期望了。

细叔是接班当的老师。他只读过小学,没有资格继续读下去,只好当农民。爷爷退休,有一个“接班”的名额,兄弟三人抽签,细叔的签是我抽的,抽中了。这个结果据“落选”的二叔说,是最好的,因为父亲当时已经是民办教师,而二叔认为自己当老师不如细叔合适。细叔确实不负众望,他只有小学生的水平,花血本买了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自己硬啃。后来上师范,因为底子差,第一次考试据说是最后一名,但他走进教室时扫视全班,心里说,我怎么会不如你们,等着瞧!最后他成了第一。细叔后来成为初中的骨干教师,两个儿子都很有出息。这使我想起王重阳说过的一句话,“重阳一生,不输于人”。细叔有这份自信和狠劲儿。

二叔一生没有跳出农门,他爱学习,肯思考,曾经写过长篇小说(没有发表),但他当然进不了那个门,时也,命也。

我们兄弟妹妹八人,有五个老师。

妹妹晓余,当小学老师三十好几年了,业余一不小心成为作家。

大弟是语文老师,诗人;弟妹也是老师。

一堂弟是大学珠宝系老师,在云南。

又一堂弟在珠海当中学老师。

算上我,是第五个。

我应该也算得上是老师吧,因为我曾在黄石理工正经教过一年的内科学。

第一堂课我对学生说,大学之大,非钢门之大(理工校门据说是亚洲第一钢门),乃学问之大,思想之大也。我又对学生说,你们的教科书都过时了,我不会按教科书讲,我会讲最新的医学;考试是我的事,你们只要负责思考,不能独立思考还叫大学生么?我还对他们说,我的课你们可以随便做什么,看小说睡觉都行,只要不讲话影响别人。我更对他们说,不唯书,你们更要学会向病人学习,把病人当最好的老师。我在内科学中间穿插讲医学史、循证医学、中医以及金庸小说,吸引了外班学生来听课。

那是很多年以前了,现在让我去讲课,可能不敢这么“放肆”吧。

诗圣杜甫曾骄傲说过“诗是吾家事”。他爷爷杜审言是初唐“文章四友”之一,律诗的重要奠基人,但诗亦到杜甫为止,他虽然夸儿子“熟精文选理”,子孙们并没有留下任何诗句。

家族的教师到我们这一辈可能也要画句号了,晚辈里目前还没有,年轻人想法不一样,应该是更清醒了。

不管怎么说,持续三代,十数人,从小学到大学,称得上教师之家了吧。

教师节特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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