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鼠标越来越不灵活,玩红警便有点索然,于是废然长叹,躺电脑椅上转一圈,目光呆滞地看着左右书柜,以及尘封已久的书,我想,或许可以看看书吧。
便在最角落的地方,抽出一本薄薄的《丛林行医录》,拈一支铅笔,走出书房,躺进阳台吊篮里,看起书来。
书里盖着黄石医学会的藏书印,大概是多年前在街头旧书摊淘来的,没有看过的印象。
我一口气看完了,是一本使我感动的书。
作者露易丝.吉莱克.艾尔是挪威一名普通医生,25岁从瑞士苏黎世大学医科获得热带病博士后,即满怀理想主义热情,孤身一人去遥远的非洲坦桑尼亚研究血吸虫病。她的研究一年便完成了,但继续作为巡回医生在非洲丛林里工作了两年,本书是她非洲丛林行医三年的记录。
那是1959年,露易丝博士毕业,方当青春年华,她说,非洲有一些使命在等着她,所以她毅然就奔向了远方。
世上确实有一些纯粹的人,会为了纯粹的理想,去做一些纯粹的事。白求恩大夫、南丁格尔护士都是这样的人,露易丝博士显然也是。
按书中描述,露易丝在意大利的热那亚搭上一艘从英国出发的邮轮。
我是地理盲,用手机刷地图,清楚显示出这艘邮轮的轨迹,从英国出发,经直布罗陀海峡,到意大利古城热那亚,露易丝在这里上船,穿过西西里岛和亚平宁半岛之间宽仅3公里的墨西拿海峡,经苏伊士运河进入红海,出霍尔木兹海峡,沿东非海岸,抵达坦桑尼亚首都达累斯萨拉姆。
顺便补习了一下地理,这样随意读书感觉很好,这叫沉浸式阅读么?
从达累斯萨拉姆坐几天车,深入离海岸两百英里的内地,尤兰嘎地区,神秘的非洲丛林。一路上看不尽的非洲风景,成群的斑马和羚羊、疯狂的大象、银色的猴面包树......
实际的工作却并不如风景那般浪漫怡人,当地的贫困、落后、迷信、缺医少药,以及酷热、无数的蚊虫、可怕的蚂蚁和毒蛇以及猛兽,对露易丝而言,都是生与死的考验。
她一次由于好奇骑自行车去看山火,路上迎面遭遇成群动物狂奔而来,吓得魂不附体,转头跟着动物们一起狂奔,最后精疲力尽之际非常幸运地闯进路边的一家院子,也是巧极,里面住着一位会说英语的欧洲农学家,捡回一条命。
这样的危险随时随地都会遇到。
她工作的医院里只有少数几位来自欧洲的医生,修女护士,和当地经过简单医学训练的“敷裹员”,大约相当于“赤脚医生”。露易丝很快就掌握了基本的斯瓦西里语,适应了恶劣的环境,熟悉了医院的各种工作,包括化验、小手术、内科病,甚至接生。她赢得了当地人的认可,他们称她为“妈妈医生(妈妈姆干嘎)”。《丛林行医录》原名就叫《妈妈医生(Call Mama Doctor)》
她也很顺利地完成了她的血吸虫病研究,只用了一年的时间。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也一般,完成任务后,回去发论文,晋职称,名利双收,一般都是那样做的。
露易丝发现,非洲太需要医生了!尽管当地也有土郎中和传统医学(可以称之为“坦医”?),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人们还是喜欢这个白人女“西医”。
她无法舍弃病人,所以她决定留下继续干。
这使我想起《医道》中的许俊,他赶医科考试的路上遇到大量贫穷的病人,无法丢下他们,明知会耽误考试,还是坚持看完所有的病人才上路。这就是所谓“心医”的境界。
露易丝本来是热带病/传染病医生,硬是被逼成了“全科医生”。
她首先成了妇产科医生,她详细记录了一次惊心动魄的双胞胎难产病例。就在黑暗肮脏的茅屋里,她要对抗着一群没有任何医学训练的接生婆,以及把难产怪罪于孕期女人乱搞的愚昧男人们,还要克服没有引产器械和药物的困难,最后顺利保住一胎活产和产妇性命。
当地女孩月经初潮后就会被禁闭在专门的隔离屋里,直到她们最后被男人看中。这些女孩在漫长的禁闭中会得各种病,没有医生,死了也是命中注定。露易丝克服种种困难,走进了一个个隔离茅屋,用她的医术治疗或安慰那些可怜的女孩们。(不知道这种邪恶的风俗还有没有?)
各种传染病是她的本行,血吸虫、锥虫、伤寒、结核、寄生虫等等,但是,药物是奇缺的。
一次,去一个麻疹流行的村子里给并发肺炎的儿童看病,她带上了诊所里所有的青霉素(当时的救命神药),但病人太多,根本不够用。开始是给重病人用足量的青霉素,继之以蒸馏水兑青霉素,还是用完了。她想“逃走”,却被妈妈们哭着恳求救孩子一命,她只好往空药瓶里灌冷开水注射。最后仍然不得不收拾器械“落荒而逃”。
她说“我们在大雨中颠簸着,内心充满了对于我们自知并没有真正治疗的许多孩子的怜恤,刚才所做的那些不该做的事在灼烧着我们。这是一场多么惨痛的失败,这对于医学又是怎样的嘲弄啊!...幸亏黑暗遮住了我们的脸,因为雨水是洗不掉我们脸上的羞耻的。”
这一段话真使我大为感动,我不觉得她应该羞耻,没有药不是她的错。但她竟然因为没有给予病人“真正治疗”而感到愧不可当。我们有的是药,但是,有人会因为给病人没有“真正治疗”的药而羞愧吗?
露易丝什么病都看,她被逼着大量使用安慰剂。她发现,对于大量饥饿的病人,糖水是最好的,是“万应药”。所以她总是备着足够的糖水,常常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一位酋长来看病,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症状,只知道睡不好觉。露易丝了解到他有好几个老婆,灵机一动,判断是“阳痿”。这也不是她的专业啊,只好硬着头皮把一瓶维生素C加小苏打的泡腾片泡了水给酋长喝,严肃说,这“达瓦牙恩古福(灵药)!”酋长喝着冒泡的药水,欢欣鼓舞而归。然后,类似毛病的男人都来要“达瓦牙恩古福”。没想到维C泡腾片还有这样神奇的功效!
安慰剂有时候确实是有“神效”的,露易丝在那种特殊的环境下,把这种作用发挥到了极致。这看起来并不循证,但却符合“当前最佳”的循证精义。
露易丝偶尔遇到一个乞丐样的弃儿,斯瓦里西语叫“马斯基尼”,一个人住在森林的一间破旧小屋里。了解之下才知道是癫痫病人,这一类的病人斯瓦里西语叫“基发发”,被认为是“蛤蟆怪”引起的。“基发”是死人的意思,“基发发”是快死的人。在所有的古代医学里,癫痫都被认为是神邪魔鬼附体,坦桑尼亚的传统医学并不例外。
露易丝对这些被社会彻底遗弃的癫痫病人大发恻隐之心,她用有效的药物治疗他们,引来越来越多的病人,她不得不成立一个“基发发治疗中心”。但是,药物的紧缺使她意识到,必须回欧洲,寻求更多的资助和药物,才能真正改善这些“基发发”的境遇。
所以,她回到瑞士,四处呼吁,寻求癫痫研究中心和大药厂的帮助。最后,她和一位愿意跟随她的摄影师再回到非洲丛林,去大量收集一种可能提取对癫痫有效药物的树皮。这是来自非洲传统医学的灵感,但尝试最后失败了。
露易丝和摄影师结婚后移居加拿大,继续为非洲“基发发”们呼吁,争取更多的慈善基金,并在国际癫痫学术会议上引发对非洲基发发的广泛关注。她心中始终有那个热烈的希望:“一个为非洲所有癫痫病患者制定的全面的治疗方案,总有一天能够实现。”
传说远古神医扁鹊曾游走各国,随俗为变,或为带下医(妇科),或为小儿医,或为耳目痹医(五官科)。
露易丝.吉莱克.艾尔真是这样的医生,她来到非洲丛林,根据病人的需要,或做热带病和传染病医生,或做内科医生,或做妇产科医生,或做儿科医生,或做神经科医生。无论做哪科医生,她都全力以赴,把病人放在首要考虑,从不以医谋取不当个人利益。
在我心中,露易丝这样的医生才是真正的好医生,比那些地位尊荣和名声显赫的神医大师们要可敬得多。
为本书中文版作序的是原卫生部顾问马海德,他表示了遗憾,因为咱们向第三世界派出了1200多名医生(大约至1984年),尚未见出版过一本反映类似经历的书。确实遗憾啊,现在不知道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