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阆中的潇潇发给我她剪头发的视频。理发师在她的头上,用剃头刀一抹,潇潇的头发瞬间掉在地上,头部成为荒芜的旷野。
一个爱美的26岁女孩,因两年前患了白血病,不得不与心爱的头发告别。虽说在现实中我见过因病失去头发的女孩,但看到潇潇的秀发落地的那一瞬,我还是感到心颤。
前几天我写过关于潇潇的随笔,大地深雪,记录了一个女孩在医院走廊上输液治疗的情境。也许是治疗的后遗症,潇潇出院没几天,每天都在掉发,掉得晚上睡意全无,掉得头发被泪水濡湿。床上,地上,肉眼可见的头发一把一把的。
她决定快刀斩断麻,与其饱受掉发的折磨,不如一次性把头发剃光。
潇潇在生活中的朋友极少。患病以来,她健康的朋友离她渐渐远去,她成为与自己的影子不离不弃的人。我对她说过,苦闷时告诉我,不要憋在心里。故,剪发是她这一周最重要的仪式,她把落发的过程录制视频给我,我要用文字记录下来,记录一个孤苦的女孩日常的剪影。
我的写作没有概念和大词,只有普通人抵抗生活抵抗命运的细节。我问潇潇,看到秀发消失的那一刻,有什么想法。她说,已麻木了,上一次脱发是在2022年6月5日,刚从ICU出来,头发剃得光光的。这一次是昨日下午,花了15元,见证了人生的大寒。对她来说,患白血病属于猝不及防,好端端的人,被一纸确诊的病历改写命运。
患病以来,她没有正儿八经治疗过这个病,现在只能是维持,能维持一天算一天,能活多久算多久,她不去期待正规的治疗,也不可能去做骨髓移植。对她来说,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礼物,活着的每一天也是萧瑟。我愿意把篇幅送给潇潇这样的无助者,也愿意多写人在无法控制命运时如何与命运相处,个人在做不到勇敢与坚强时,脆弱、无助和凄苦也是真实的生活。文学教会我身临其境地为他人着想,也让我去合理想象一个独居女孩每天深居简出与稀饭、面包、开水为伴的生活。这人间,有很多人的日子过得富足而美好,而在阆中城边上的出租屋,还有一个女孩正在自救,正在煎熬于病痛,正在准备下周的又一次治疗。对弱者的体恤能唤醒我对生命的尊重,也能让我引申出一些独居且患病的人就是如此的苍凉。我唯有沿着弱者走过的足迹,去记录一个患病女孩的小细节,小灵魂,从而让文学与普通人凝结在一起。
令平淡苦涩的日子眼前一亮的是潇潇租住房子的附近有一家儿童游乐场快要开业了,她要去打工,这样可以纾解焦虑的情绪,也能填平每日的窟窿。在命运里的人,只能抓住日子枯荣的章节,才能让我们活过的每一天有些许依靠,才能在嘈杂的世界里,让自己过得像水一样安静而细碎。
昨天我写了上个月南岸区四公里不幸被大火烧毁最为严重的店铺。店铺主人杨小琴说和我面对面聊了两个小时后,心情好了很多,好似这段时间以来的委屈都被吹走了。我愿意和角落里的人在一起,也愿放下手机,每日活在具体的关怀里。
前天晚上,我受邀进入一个单亲父亲的直播间,他为患癌的女儿在网上卖画。我本想去一趟成都,想去看看这对来自云南镇雄的父女在成都的生活,但苦于近期我的时间很少,便放弃了这个念头。但只要有机会,我会去帮助这对孤苦而自强的父女。在直播间,我看图写诗,在父亲一幅幅地展示女儿的绘画作品现场,我集中精力,与每幅画展示一两分钟的时间同频,即兴为画写诗。我一口气为好几幅画配文字,令云南父亲很感动,他没想到重庆的一个普通作者会以特殊的方式去支持去鼓励,让女儿的画作增添些许亮色。
我写作以来,一些读者喜欢发私信给我,要么让我看他们写的诗歌,要么给我看自己吃的美食,要么是所拍的风景,我没有岁月静好的心境去交流美学畅谈人生,我必须在没有工作的后半生争分夺秒,要活在琐碎的,真实的,卑微的生活现场,要用微不足道的力量去记录一个又一个蝼蚁。因为,只有对草民的叙事,这支笔长出的真挚与悲悯,能与自己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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