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对家住四川仪陇黄连村的宋红梅来说,是很煎熬的一天。她的父母早已因病化为尘土,在儿子刘易铭的大难面前,她没有娘家人倾诉悲伤。因丈夫要继续在成都打工,一家人不能全都耗在病房,她找到我,一个陌生的“树洞”,向我诉说了她在绝境中的悲怅和迷惘。
以下的文章,我用第一人称来写。
如果把日历上的2024年9月4日撕开,是很容易的,但现实中的9月4日,是撕不掉,抹不去的。那一天,是我儿子刘易铭的灾难日。五岁的铭铭和九岁的女儿在家玩,铭铭拿着打火机点燃了堆放在墙角的玉米叶子,瞬间火光冲天,铭铭被烈焰包围。女儿去后山上大声呼喊正在干农活的奶奶回家救铭铭。奶奶灭火后,铭铭得救,铭铭却全身烧伤了百分之六十多,腰部、腿部、背部都被烧伤了,只有脸,一张干净的脸完整。一双手,一双稚嫩的手,我还能紧紧握住。
我在当地找不到工作,便和丈夫去成都打工。听闻惨事,我和丈夫跌跌撞撞地赶回家看到血肉模糊的儿子,我昏倒在现场。我恨自己,我真想抽无数的耳光把自己打痛打醒,为什么要远离孩子去外地打工,为什么不自己照看好铭铭,为什么铭铭的疼痛不能转移到我的身上让我遍体鳞伤让孩子完好无缺?我给了孩子生命,却保护不了儿子,这是我的罪,一辈子难以走出来的罪过啊。
每次医生给铭铭做自体皮移植手术时,我很想医生取我的皮,可我能给儿子生命,却无法给儿子皮肤,我有这个意念,现实中根本实现不了。
昨晚给儿子做术前准备,要剔掉头发,这一入院已做了八次手术,铭铭的头发本来就少,剃头刀碰着铭铭头皮时,铭铭的呻吟穿透我的心房。铭铭知道,剃发了,他又要经历手术了。
孩子已习惯了痛苦。
今天上午8点50分,铭铭被推进了手术室,我坐在冰冷的凳子上,内心的冷化为涛涛江河。重庆下雨,好似不绝的小雨中有我的泪,我的伤,我的悔恨,我在漩涡里的满身泥。我多么期盼每一次手术都要顺利,可医生打开“吱呀”的门时,告诉我,铭铭的脚还不能做手术,负压管吸了之后,铭铭的双脚没有变好,脚背里还有浓液,只有脚里面的伤口长好了,才能做手术。
那一刻,仿佛天崩地裂的黑,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快要承受不住铭铭的伤,也承受不了悔恨之痛。大火沿着铭铭的脚趾烧到背部,铭铭的十个脚指头已被截肢,脚背上的洞,还有残渣,还有浓液,已经两个月了,儿子的伤口还没有变好,还没有变好啊。
风铃姐姐前几天给我推荐了作家史铁生的书。在等待手术期间,我让自己镇定下来,去网上翻阅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史铁生受尿毒症所困,轮椅、地坛、写作、母亲是他的精神支柱,他从每一次绝境中抓住救命的绳索,去找到出路。我多么希望自己和铭铭今后的日子,能有史铁生的意志和勇气,能在苦难的淬炼中不停地失落与跌倒,不停地站起来又重建。
风铃姐姐第一次来医院见我时,她说你很坚强。
其实我并不坚强,无数个深寒之夜,我睡在陪伴床上,侧着身子看着铭铭,我越看着他,愧疚感越重。再加上病房里,不间断地有孩子的哭声,成年人的呻吟声,还有病友家属失眠独自走到门外窗前的脚步声,各种沉重的声音让我的睡眠变得稀薄。
这些不幸的人啊,谁也不愿意灾难发生,可灾难降临的那一刻,肉身的疼,家庭的坍塌已注定。谁都会有笨拙的时候,家长也有出差错之时,他们的悔恨程度比任何人都深刻。可灾难已来临,我们只能接受,只能去直面,只能去渡过一次又一次大大小小的手术。
有一次,我把自拍照发在社交平台上,加了一句文案,太艰难了,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我被网友辱骂,大家说我不够悲伤,说我没有掉泪,说我的儿子都这样了,还要自拍。那些留言,让我的心更寒,这世间有温暖,有明亮,但人心的幽暗有多黑就有多黑,有多暗就有多暗,我的伤悲不符合网友眼中的大悲大痛,我的悔恨不符合网友眼中的道德完美,他们就不乐意了,非要抓很多盐撒在我的伤口上,非要在我的心上捅刀子。
这世上哪有什么感同身受,只有无尽的挖苦和嘲讽,也有自己吞下“黄连”的悲痛欲绝。
我很少去找陌生的作者倾诉,我没有遇到风铃姐姐之前,从没去公众号留过言。正如风铃姐所说的,文学是照顾人心的,尤其是弱者,失落者,孤独者。如今,从秋季到冬季,我是在异地他乡漂泊流离的人,今生残酷的命运不知道要将我们母子飘向何方,又将在怎样的痛苦与懊悔中度过此生。
文末:
刘易铭的父亲远在成都打工,无法陪伴在妻儿身边。这篇文章是为记录,是为祈祷,祈祷这家人在风暴来临之后要撑住屋檐,祈祷刘易铭的每一次手术都要平安顺利,祈祷刘易铭早日康复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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