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西南师范大学毕业,学历很低,只是专科,我在学校没学到什么专业知识,但通过在报社大半年的实习,拥有了新闻常识和实践能力。
大学毕业后,我应聘到一家三甲医院工作。起初,我迷恋于单位的光环与庞大,总以为那些宏阔的事与自己相关,我在无数的口号与排场中,迷失过自我。我总认为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是靠才华与手艺,殊不知我啥也不是。那一张张各地行业报社发给我的奖状,看似耀眼,实际上没有任何物质保障。那医院,把人分为三六九等,我被分为最底层,每个月500元的工资,所有的奖金靠自己发稿挣钱。不签合同,不买保险,我的工种和保安、保洁工差不多,但有办公室,有在院采访的虚荣,我乐在其中,却没意识到不签合同的岗位对自己是个坑。对自己权益的争取,我年轻时,感知不到。
年轻时,我不去思考阶层固化,不懂独立思考的重要性,总是活在莺歌燕舞的氛围里。每到临床科室去采访,那些医生总笑着对我说,机关的人来了,大记者来了。我在积极向上乐观的环境里,稀里糊涂地在院工作近六年。
有一天晚上,我在院里加班,我蓦然发现自己不能这样混下去,难道一辈子干着不签合同不买保险的工作,难道写刻板简单的稿子要写几十年?
我最终离开了一院。
2009年,我在原单位医教部副主任的劝说下,来到另一家医院工作。从机关到临床,我体会到自由的意义。那时的我们,不用开会打卡,不用签到考试,我当过办公室主任也当过销售主管,那是属于我人生的黄金岁月,心中有希望,对未来毫无担忧。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年,我开始了下沉下坠的人生,直到人到中年向单位提出辞职。
在单位最后的几年,我辗转了三四个第三方劳务公司,我像无根的浮漂,在海面飘来飘去,越来越焦虑,最后成为提线木偶和流水线上的工具人,按规定打卡、按照保证书上的内容使用国产手机、签无数不可言说的“同意”,开无数空洞的会议,我对人生产生怀疑,也对工作感到厌恶。
我本不想女儿重走我的路,可她现在还是幼儿园阶段,对每日的家庭作业生厌。孩子要写复杂的字(比如愿、流、繁)、写拼音、读论语(论语的一些生僻字,我都不认识),失去了儿童的神性,小小年纪就成为教育产业上的螺丝钉。我决定从明天起,给孩子请假一段时间,让孩子好好玩,找回属于自己的童年。否则,教育要把一个孩子变成木头人和呆瓜。我曾给老师提过建议,但很无用无效,在内卷的时代,焦虑与拔苗助长已卷到了幼儿园。我很愧对孩子。
这些年,我和底层接触很多。我看到一个女孩,今年夏天顶着高温在步行街卖商品,她是四川人,为了挣生活费从大一开始摆摊。我认识她后,我发现她的焦虑也是我的焦虑,一天不出摊就没有钱,她有时守一晚,等不来一单业务。我给她转过几次钱,想用自己的方式去帮助她。我问她,毕业后为何不去找份工作。她言,找过,但公司发工资很不利索,就出来摆摊,以后会一直摆下去。我替她的父母感到伤心,花了很多钱供孩子读书,大学毕业后却成为小贩。今年秋天,我在一个快餐店看到她,她穿着工作服,当起了服务员。她学了三年,专科。
我曾见过三个毕业生,在一条街摆摊,分别卖鲜花、蛋糕和玩具,他们很努力,也对未来很迷茫。只有一个女孩有工作,白天在公司上班,待遇低,另外两个年轻人,是全职摆摊。
我写这么多,就是想说让女同志服服帖帖,老老实实生孩子的话语既坏又蠢,很混账很无耻。对个体的保障到位吗?装聋作哑的人,永远不会走进底层,去倾听普通人的心声,他们为何不愿意生孩子了?这样的常识,还需装模作样在大会上提出来?
我读过大学,有多年的工作经验,工作能力并不差,在企业当过高管,最终没有工作。我这样的年龄,没有出去尝试过,也许找不到工作,也许能找到保洁、去工厂打螺丝钉的岗位,也就两三千元,这点钱无法给父母养老,也交不起孩子的学费。如果有来生,我只想当一棵树,不为生计发愁,也不为养老、医疗、教育三座大山而忧虑,我只想当一棵不被人装扮的树,不悲不喜,站成永恒。
在这个时代,作为底层,当永不停歇的牛马,太累,这是身体与精神的折磨。为何普通人活得这么劳苦,作为专家,才是真正应思考的问题,说人话并不难,说空话假话才无耻。他们会思考吗?我很悲观。
太累了,我明天要离开重庆几天,在外地不一定会每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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