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把你的地址发给我,我给你点份外卖,别饿肚子。夜晚,我对家住四川阆中的潇潇说。
今天上午,潇潇在走廊上输完液体后,由弟弟接回出租屋,到晚上没有吃任何东西,她说不饿,全身没有力气,更无胃口。我懂得,她不想麻烦我,是想为我节约。
2022年3月下旬,远在陕西打工的潇潇突发疾病,在同事的护送下回到四川阆中,确诊为白血病。最初,父母会为女儿筹钱治疗。第一个疗程走完后,父母看到女儿的疾病是一个黝长的无底洞,就是走在暗沉的地下室,看不到前路的光亮,连路标都寻不到,父母半躺平半关怀,一切由着女儿的命随她去。
2023年冬季,潇潇在家呆着很难受,没人说话的日子令人煎熬,她便戴着帽子和口罩和初中同学出去聚会一次。潇潇的这一举动,把母亲惹怒了。潇潇回家后,母亲用手一推,把她赶出家门,并愤怒地对女儿说,你出去后,就别回来了,我们管不了你。
走投无路的潇潇,仿佛铁链女的呐喊,这个世界不要我了。手机上只有十多元,她坐上公交车,没有地方可去,便随意在一个站下车。她从下午出门到深夜十一点过安定下来,源于小红书上的自我发声。她的帖子被好心人发现了,遂有了落脚地,她在当地找了几十元一天的旅馆,一住便是几天。
在旅馆的最后一天,潇潇发现病痛越来越严重,就像无数条虫子啃噬自己,她疼得已失去了灵魂,只剩下脆弱的肉身。疼习惯的人,身上有一丁点不适她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彻底抛下尊严和面子,忍痛来到东方广场。那一天中午的阳光特别柔软,广场的人也很多,她拿出到医院打印的病历,跪在广场上,请求好心人给自己微薄的希望,她不要现金,如果好心人愿意,她想麻烦好心人陪她一起去治疗看病,帮她交钱。很多人来围观,有的人窃窃私语,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冷的天气跪在冰冷的地上。有的相互交流,这个女孩令人同情。蓦然,一束暖光照进来,有一个本地的大哥带着潇潇去治疗,去买药。
那一次,阆中好人救了潇潇。
生活不讲逻辑,也无理性与感性可言。潇潇的家庭,被陈旧的、传统的重男轻女禁锢着。家中有年迈的爷爷,下面有20岁的弟弟,父母在中间挑大梁,且父亲的工资一直没有兑现,家庭的重担落在母亲身上。母亲也有考量,万一人财两空怎么办。故,她给家里所有的亲戚打招呼,不能借钱给潇潇看病,因为子债父还,倘若潇潇越借越多,无人去填补医疗窟窿。
我看过四川作家熊莺写的《远山》,写的是秦巴山脉的村庄,那些留守的孩子过着很传统、很孤苦的生活。想到潇潇的父母,也在传统的思维里打转,不会像我在渝中区看到白血病孩子的父母那样全力以赴,而是把爱与金钱留一大半给家庭其他成员,给予女儿一小半。
这一年多以来,潇潇所说的化疗,并非真正的化疗,而是输液缓解疼痛,每次几百元,几十元,可以缓和几天。实在疼得无力承受,她就吃止疼药,舒缓疼痛是有限的,只能管一个多小时。吃药时,她要快速入睡,哪怕只能睡十多分钟,也是自怜和爱自己。
这段时间,潇潇与父母的关系略亲近,母亲给她交过800元的医疗费之外,她全靠网友的帮忙撑到了现在。这一撑,快一年。东拼西凑的缝补,托起一个26岁女人的生命,潇潇给我聊得最多的便是网友。那些网友的真挚和善良,超越了亲情和血缘,超越了万水千山,在大地深雪中,把潇潇的命举过头顶往前走,天津大哥、江苏大姐、阆中大哥,重庆有个我-----
我对潇潇说,去年11月,我在阆中可惜我俩不认识,现在认识了,以后很憋屈时,很无助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我算是你在阆中不远处的网友。当亲情无法托付时,当与残忍的现实纠缠不清时,还有网络,还有人心的温暖,咱们先好好活。
她点点头,脸颊肿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她笑言脸上看起来像馒头一样饱满。
今天有个读者很热情地对我说,这些工作应该交给社工来做,应寻求其他部门的帮助,别让自己扛着。
我可以把写作与生活分开,我也可以让自己的精神过得有质量,但我的心,不能把怜悯和同情分开。我的文字,也一样,深深地与失落、孤独的人在一起,绝不分开。
今夜,希望潇潇的痛,在我的陪伴下,能舒缓一点儿。
(图为潇潇上午在当地医院的走廊上输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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