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走过的日子

文摘   2024-12-17 12:59   重庆  

两年前,我还未辞职,我像个失去思想光泽的木头人,随时要按规定看工作群的通知,那些从早到晚的消息,是打卡的重复,是驯化的循环,是考试的无穷尽。有一天深夜23:00过,我看到一则扎心的通知,要返院做核酸,翌日上午8点30之前完成。通知一出,一个个夜行人,你追我赶抵达操场,呼啦啦地去排队做核酸。捅完喉咙的人,像全身注满鸡血,在群里吆喝,大家赶紧来,快来做核酸。我躺在床上,看着那一张张热血沸腾的青年、中年、老年的脸凝聚在核酸下,凝聚在“通知”下。末了,领导一会发一张图片,谁亲临现场了,谁已完成了。这些催命的图片是指令,是想把员工从床上追赶到做核酸的现场。他们彼此守望,在深夜的快节奏里以自己的方式迎合荒谬。我也有自己的方式,我没有深夜赶路,而是慢悠悠地在规定的8:30之前的8:15到达医院。在路上,我接到小组长的电话,就你一个人没有完成,你在哪里?我答,慌什么慌,哪有像这样催赶的。

我很不幸生活在巨大的荒谬里,也很“幸运”见证没有比这更魔幻的小场景叙事。

两年前的一天,我拿着“出门条”,走到一条主干道上,看到一家小面馆在营业,馋嘴的我驻足在门口,隔着用桌子与板凳当作围墙的大门,隔空对老板说,来二两豌杂小面。老板难为情地回我,要得要得,但不提供堂食,你自己走远点吃。我像一个大地上的流浪者,端着小面蹲在路口吃。隔我二十多米的距离,有一个骑手,和我一样,蹲在地上狼吞虎咽。

没有“出门条”的日子,为了安抚孩子,我打电话给母婴店的老板送一个玩具到车库后门,并请老板送玩具的时候帮我买电池。我和老板蹲在地上把玩具盒拆开,一起安装试用。

2022年夏天的度数,可以用“沸腾”来形容。物业发通知,要求每户做核酸,为了免于暴晒,早晨6:40我去车库后门的检测点排队。没想到走在日出前面的人,已排了500多米,我拿着一本书,边排队边流汗边看,我相信在我筛选的书中,有亘古未灭的良善人性与常识通识在呼唤着我。我女儿认识核酸亭,一两年后,我们走在街上看到被时代遗弃的核酸亭,排队的那一幕在我女儿心中挥之不去,女儿望着被退到角落的亭子问我,怎么变得灰扑扑的。女儿年幼,我不知如何给她解释,我只知那些一起走过的日子,在儿童清澈无暇的世界里,已打着她这个年龄不应有的荒唐烙印。

家中的老人,做了肾结石手术后还未取管子,一纸封条封了近一个月,耽误了取管子的时间,非要去反抗,非要去找物业,非要憋出血泪来,那些红袖章才肯把铁门打开。

我的护士朋友的丈夫去了一趟三峡广场,护士不幸成为“时空伴随者”,她被安排到忠县一个村庄隔离。隔离七八天的日子沉闷而憋屈,房间的窗户只有一个孔,她和丈夫住同一层楼但只能通过手机联系。悲伤的她,找我倾诉,我鼓励她记录当下,记录就是反抗,记录就是见证。回城的路上,是“时空伴随者”扫进垃圾桶的日子,本来曾经双眼有光的她,变得黯淡下来。

和我不在一层楼工作的同事,因外出吃顿饭被群氓批评,她果断辞职,走到相对开阔的地方,免受屈辱。

我写过一个餐馆老板,近六旬,深夜接了一单外卖,他自己去配送。在特殊的日子挣钱艰难,能自己配送绝不会请骑手,能接到夜间的单,老板有怜悯之心,客人吃饭点单不易,自己力所能及地去完成。车行至下坡路段,因小雨路滑不幸侧翻,那一趟卤菜只挣三瓜两枣,换来余生漫长的疼痛与无法自由地行走。我会隔三差五去小店买卤菜,每次都会询问店主身体好点没有。两年已过,店主好不了,随着那次侧翻,他的一只眼睛也损毁。在此之前,店主夫妇经常帮周边的邻居义务送菜,送商品,可善良的人未得到老天的垂怜,却以车祸的方式改变的命运。

我曾在业主群里质疑过,抵抗过,却遭保守的邻居群攻。那些邻居,很多都是知识分子,却把自己变为精致而粗鲁的旁观者。

两年前的12月,随着解封的消息传来,那些奔赴药房的身影一个比一个迅捷,布洛芬缺货,试剂缺货。我每走过一个药房,门口广播的循环声是缺货与药品到店的声音。那些叮叮咚咚的声响,终成12月份,人与人见面之后,不问吃饭没有,却问买到布洛芬没有。

两年前,及更深远的年月,我看不到路边年轻人摆摊的身影。一两年后的日常,我经常写摊主,他们是从银行、从医院、从公司、从大厂离职的人,还有数个应届毕业生,也有每个月拿着100多元的老人----

两年前,我已养成写日记的习惯,文字与思想虽卑微,且足够小,但盛下足够多的失明、失智与心盲,盛下足够多的苦苦挣扎与小权力作恶,盛下弱者的顺从与抵抗,我还写下并送别一个又一个患免疫缺陷病的小朋友离去,写下我和读者朋友一起看苍茫的世相,一起隔空相望的岁月。

假如生活欺骗了我,我会用真心在文字里守护不服软的灵魂。

文章链接:

致敬敢于说真话的人

我愿当一棵树

支持李宜雪

从彼岸到此岸
不合众嚣,独具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