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组诗)
代 言
出太阳的时候
一个乞丐隔三差五总要到城市
最高的那幢楼前
站几秒钟。他喜欢阳光
把自己的影子投射
在高楼光滑的玻璃立面上
如一张巨幅广告
仿佛在为这个时代代言
忧思录
隔一段时间
雨水就会把这个世界饕餮一次
之所以要隔一段时间
是想让世界
长出一些新的东西
可以引发雨水挑三拣四的食欲
最近持续干旱
是否在告诉我:这个世界
生长新东西的能力
已经减弱,或者停滞
星空下
明亮是虚假的。山脉俯身
孕育着煤和坟茔,岩石的花纹
需要定期修剪。河流
是大地蜿蜒的想象,即使干涸
也要奔跑,必须在大海
关门的时候,与前世潜伏的鯨鱼
完成基因比对。乡村和城市
继续着无根的飘移,顺风
或者逆风,都会形成漩涡
卷走很多东西,却不能卷走苍茫
让自己变轻。明亮是假的
一只虫子在告诉另一只虫子
其实是故意说给我听。我佯装睡觉
用想象把一颗颗星晨煨热
在梦中,用星光清洗所有的脏器
新的一天
新的一天又过去了
落日按下印章,一切盖棺定论
这一天我很幸运
在小区规范养狗的告示发布后
我给两只小狗办了身份证
打了预防针,买了两根绳子
一根粉红,一根蓝绿
套在它们细小的脖子上
在小区多转了三十分钟
正好看见落日,为新的一天盖章
因为用力过猛,一粒印泥
溅到了我的额头上
像一颗痣,可惜偏了一点
我的名字
我想把我的名字
刻在一棵树上。树比我活得久长
我不想我的名字
出现在历史里,历史太挤
容易变形,脱落,像时光的皮屑
刻在树上的名字
会随着树的生长而生长
最终成为树的一部分
即使倒下,被焚烧
我的名字也会像火焰一样
映红天空,让云朵反复念叨
一小块玻璃
街面的灰尘里
一小块玻璃躺着,很安静
其它的玻璃、摔碎酒瓶的人
以及他的喜悦和悲伤
已被垃圾工扫走。唯独它
被忽略,被遗弃
不会有人留意它的存在
它安静地躺着,直到某一天
某一个赤脚走路的人
鬼使神差踩上它
它才会从疼痛、尖叫、咒骂声中
重新被捡起来
它的锋利,一直没有放弃
证明它的存在
谁在用月光喊我
今夜,谁在用月光喊我
声音皎洁,柔和,甜美
仿若天籁。我不知道是谁
在喊我,所以我不敢答应
在这个世界,已经很久没人
喊我了,即使偶尔有人
不经意说出我的名字
我也认为他们说的不是我
而是那些冒名顶替的人
拉家常
小区遛狗的时候
我听见两个八十来岁的太婆
坐在长椅上拉家常
“前天,不,是上前天
姓陈的那个大姐走了,八十九岁
哎,差一点就九十岁了”
“是啊,真是可惜。我家那个
也是八十九岁走的,快五年了”
本想停下,听她们还会说些什么
但我害怕影响她们
谈论死亡时的平和心情
正欲离开,一个太婆
抬头望了我一眼,感叹地说
“这狗狗好乖哦
只是容易脱毛,有点麻烦”
另一个太婆也抬头
望了望慢跑的狗,好奇地问
“两个狗狗都是你的,有多少岁了?”
我笑了笑:“一个八岁、一个九岁
如果按人的年龄计算
也应该八九十岁了”
药 方
光线把树的透视图
铺在地上,方便我
把影子贴在树的病灶处
像一张失传的药方
方便白蚁按方取药
用鸟鸣熬制,饮用前
加一勺虚幻的蜂糖
论屈原投江
屈原投江
是想把先他投江的人
捞起来。同时做好准备
把千年之后
那些读书的、失恋的
欠债的、不想活的
投江的人稳稳接住
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
不至于四肢残缺
连投江的能力都没有
端午:美好的念想
端午这一天
我不会到江边去,虽然涪江
不是汨罗江。但我
还是怕离我越来越近的江水
突然抓住我的脚
“问天的屈大夫已经登天
我们投江俱乐部
正有一个诗人的空缺待补”
……
我会选择去登山
虽然端午非重阳
我想在山顶斜出的峭壁上
摆一个准备投江的姿势
也算在端午这一天
给了江水一点美好的念想
五颜六色
九十年代开始
人们喜欢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
新的世纪开端
人们喜欢把树草染得五颜六色
从越来越多年轻人喜欢纹身的迹象看
把身子染得五颜六色指日可待
把心灵染得五颜六色为时不远
五颜六色真好
这色彩的乌托邦,勿需分辨
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慢性风湿病
把所有的风,集中在一起
吹向我,是风扇的一生
我的一生,是把风吹过的所有事物的凉
集中在一起,独自消化
实在消化不了的
用慢性风湿病储存
最后和自己一同烧掉
龙卷风
无边流沙像一群人
在风中迁徙,把荒凉两个字
反复抄写,像抄写一部古老的经书
走投无路的时候就扑向天空
用最后骨血,狂草一个龙字
有鸟栖息的树
我喜欢有鸟栖息的树
鸟和叶子相互弹奏,一年四季
都有美好的旋律。一部分
流入树干,荡为年轮
一部分流入我的内心,漾为向往
可我不论怎样小心翼翼
刚到树下,鸟就会飞离
把另一棵树
变成有鸟栖息的树
从飞离划出的弧线看
明显有着某种故意
本名王开金,四川三台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人民文学》《诗刊》《星星》等文学期刊和多种诗歌选本,著有诗集多部,曾获过四川文学奖等奖项。
野
川
编辑:李二板
校对:王 三